父皇看着他,突然輕輕一嘆,道:“朕知道,你心裡憋屈。朕會補償你的!你如果真要休了她,朕也不會不同意!”
補償,他心裡冷笑,是黃金萬兩,還是美女歌姬?也無外乎就是這些東西吧,至於軍隊和實權,父皇絕不會交給他。而封地,更是不用想。
他原本也不在乎這些東西。
他只是寒心,父子之間,竟要這樣互相提防,互相算計,互相戒備?他寧願做個普通百姓。
他仍是面無表情地道:“多謝父皇愛護,父皇管理着整個東夏,國事繁忙,這麼點小事,兒臣自己處理吧!”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怎麼處理,謠言好止,找到源頭就行,以他的手段,不出三天,整個京城絕對沒有人敢再提一個字。
但,這並不全是謠言,他身爲燕王,雖然無職無權,朝中仍會有一幫老學究們拿這身份作文章。要他以國體爲重,休妻另娶。畢竟,這事情已經不止京城,怕已經傳遍四國了。
從理智出發,他是應該休了她,不管如何,娶她之後,目的也算達到了,父皇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現在又出這樣的事,他即使休她,天下也不會有任何不利於他的半點言論。畢竟,任何一個男人也不會容忍自己頭上的帽子變成綠色。
作爲一個男人,這是對自己顏面的正當捍衛,誰都能理解。
他雖然仍然會被人取笑,但卻不會再被恥笑。只需要一封休書,之後,他與她,便兩不相干。
一想到休書兩個字,他心情更不好。而且,下意識地不去想。
他沒料到,他不去想了,這個女人倒比他想得多,張口閉口的就休書休書,她到底是已經破罐破摔完全不在意名聲了,還是她真的這麼想離開他?
但凡女人,對於被休不是應該視爲奇恥大辱的嗎?她名聲已壞,又捲入謠言之中,再次被休,只怕整個京城都不會有立足之地,可她爲什麼竟然毫不在乎?
有什麼是她在乎的?
他甚至已經試着讓自己不要去想她闖的禍,不要想她對他的無禮,更不去想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舉動,讓自己心平氣和地和她說說話。
可是,她脣邊那絲嘲笑,實在太刺眼,他好像被她窺得心思似的,覺得狼狽不堪。
面對千軍萬馬,他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可面對她輕嘲的目光,他竟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司城玄曦總覺得,和這個女人之間似乎認識了很久,甚至比莫永說的,發現她是那個跳牆少年時更早。那種熟悉的感覺,常常讓他莫名。
可他以前確實沒有見過她。
她對他也全無熟悉感,她冷漠對他,防他,戒備他,甚至不拿正眼看他。可他竟仍然覺得,和她在一起時,哪怕吵架,也比和王嫺婷在一起時自在。
他天生有自虐傾向麼?
他只能說,那個女人,身上有一種不同於一般女子的特質,她並不漂亮,卻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她並不高大,卻什麼也不怕。她只會三腳貓功夫,但那功夫卻很奇怪。
他是和她像正常的夫妻那樣,好好吃頓飯,好好聊聊天,可她一點也不配合,甚至一次次下逐客令,讓他哭笑不得。
女子該有的美德她沒有,她不會以相公爲天。
每當她用那種平和的,平等的,甚至不在乎的眼神看他的時候,他都會感覺挫敗。
比如今天。
司城玄曦走出門時,黃嬤嬤等人還守在院子裡,看見王爺面色不爽地出門來,她們只能暗自搖頭了。看來,王妃又把王爺給得罪了。
看來清月院的平靜日子,不多了。
司城玄曦出了清月院之後,是想交代莫昌明天讓各商鋪把賬薄拿回來對一對。纔到門口,就見一個巧笑倩兮的可人兒站在那裡,似乎在等他。離他還有一段距離時,已經蹲身一福,語音輕軟嬌柔:“王爺!”
司城玄曦看着她,道:“你怎麼在這兒?”
王嫺婷笑語嫣然:“聽說姐姐回來了,正想來請個安。但是這時候天色已晚,又怕打擾了姐姐休息,所以站在這裡。”她嫋嫋婷婷地站在那兒,如一朵花,果兒站在她身後五步遠處,掌着燈籠。
司城玄曦隨口道:“請什麼安?哪來這麼多規矩?”
王嫺婷不禁看了他一眼,眼中現出一絲喜色,王爺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說完這話,司城玄曦也反應過來,他剛纔心中一股氣憋着,不免失了冷靜,但他也不屑於向王嫺婷解釋什麼。
王嫺婷心中十分高興,看來王爺是準備休了這個女人了。這在她的意料之中,當初謠言開始傳回京城時,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藍宵露做出有損王府聲譽的事,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事情已經發生了,王爺能饒了她纔怪。
藍宵露回府的消息,果兒已經第一時間通報,聽說王爺去清月院興師問罪去了,她心中更高興。
王爺一個多月不在府裡,訓完那個女人,他該到靜月院來歇息了吧?
可她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她終於不耐煩,自己來了。
其實她也沒有等多久,只不過,從果兒傳回消息之後開始,她覺得司城玄曦應該會第一時間出現,而等人的過程,的確會讓時間變得漫長。
司城玄曦的一句話,王嫺婷自以爲聽出了言下深意,心中高興之餘,面上卻沒有表露,仍是笑容殷殷,溫聲軟語地道:“王爺想必累了,不如去靜月院歇息去吧?”
司城玄曦看了她一眼。
朦朧燈籠光照下,王嫺婷精心打扮過的臉很漂亮,他卻想起,在清月院裡他不受控制的尷尬。
面前的女人這麼美,藍宵露和她比,只是普通而已。藍宵露憑什麼這麼滿不在乎?她真以爲她是燕王妃了,佔着這個名份,就能享有這份尊榮麼?
見司城玄曦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王嫺婷臉上飛紅,嬌羞滿面地輕嗔道:“王爺!”
司城玄曦回過神來,道:“走吧!”
王嫺婷心花怒放,王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心思深沉,她請他去靜月院,也不過是希望他能答應,卻沒指望他真能答應。
她知道王爺並不好女色,回到府裡這麼久,先是去皇宮,然後就一直在明月院裡處理事務,誰也沒見。
既然王爺肯到靜月院,她一定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他。
走出清月院的時候,王爺臉色陰沉,明顯很生氣,要是她能撫慰他怒火中燒的心,讓他感受到她的柔情,那王爺還能不對她另眼相看嗎?
司城玄曦負着手,大步往靜月院走。
本來是王嫺婷來請他,結果,他走在前面,又急又快,王嫺婷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但這時候,王嫺婷的心是愉悅的,王爺,好急喲!她的臉,又紅了幾分。
王嫺婷和司城玄曦的這番對話,被來關院門的黃嬤嬤聽了個正着,看着司城玄曦和王嫺婷一起往靜月院走了,黃嬤嬤十分擔憂。
回到內院,藍宵露還在吃飯。
剛纔司城玄曦老打岔,她吃得慢,現在才第二碗。
她可是餓了好幾個時辰,能吃下一頭牛。
黃嬤嬤看她食慾很好的樣子,都不知道該爲她擔心還是該爲她慶幸。王妃這沒心沒肺的,是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吧?
如果是這樣,這可是她老婆子的失職。也是啊,面前這個王妃,纔多大?想不到這一層也是可能的。
於是,她走過去用乾淨的筷子給藍宵露布着菜,輕輕地道:“王爺去靜月院了!”
藍宵露嚥下口中飯,不以爲然地開玩笑道:“黃嬤嬤你成千裡眼了,就這麼一會兒你就知道他的去向?”
黃嬤嬤輕輕嘆道:“王妃有所不知,剛纔老婆子去關院門,看見側妃帶着果兒,候在門口,王爺一出院門,就被她接去靜月院了!”
藍宵露哧地輕笑,道:“挺好!”
“王妃,您可知道,您不好好侍候着王爺,後果很嚴重!”黃嬤嬤無奈,只好明說。
“後果很嚴重?”藍宵露又想笑了,但看黃嬤嬤一臉嚴肅,她知道她是爲自己好,於是趕緊忍笑,一本正經地“討教”道:“怎麼個嚴重法?”
黃嬤嬤道:“王妃您可能還不知道,這陣,京城裡有些……對王妃不利的謠言。您知道嗎?”
藍宵露想說知道,但是要說知道,估計又要迎接黃嬤嬤滿眼的無奈,於是很嚴肅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黃嬤嬤心裡暗歎,心想王妃果然還不知情,也難怪她還是這麼任性地對王爺。她苦口婆心地道:“王妃,那些謠言……會讓王妃……很……很難做,王妃您現在的處境不太妙,您應該好好服侍王爺,只要王爺高興了,您才能免去一場禍事啊!”
藍宵露聽到她話音裡深深的隱憂,知道她是真的擔心,雖然這擔心未必沒有擔心自己的前程在其中,但是,她能這麼提醒自己,還是帶着幾分關心的。藍宵露有些感動地道:“嬤嬤,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