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玄曦在恭帝含笑的眼神之中,心中竟涌起一陣感傷。這個從來流血不流淚的冷麪王爺,這會兒,感覺眼中澀澀的難受。
他當然能明白恭帝的話是什麼意思,恭帝明顯身體狀況不佳,不久於人世,他們兄弟之中,總會有一個人繼承他的皇位,成爲東夏的新一任儲君,不,新一任皇帝。
可是,誰纔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那個椅子,只有一把,可是他的兄弟們,人人想坐。
誠如父皇所說,東夏要麼敗亡,要麼興盛。可是,不管敗亡和興盛,只要進入亂局,那受苦的,不還是老百姓嗎?
他不在意誰做皇帝,太子也好,齊王也好,可是,誰做皇帝要讓百姓受苦,他就不願意。
戰場上,他殺敵千百從不手軟,那是基於一個兵將的使命,可離開戰場之後,他卻不願意看見那些無辜的百姓因爲別人的一己私慾,一腔野心,淪爲比草木更卑鄙更無法掌控命運的弱勢羣體。
在這點上,司城玄曦對恭帝是心存一些腹誹的,他毫不隱晦地道:“父皇,爲什麼你不立下詔書?由你指定誰來登基,這樣,即使您百年之後,也能順利過渡,東夏沒有危機,百姓不用無辜受累!”
恭帝看着司城玄曦的眼神中有一絲苦笑,他輕輕地道:“玄曦,戰場殘酷嗎?”
司城玄曦想起那血流成河的場景,無聲地點頭。
恭帝輕嘆道:“可是朝堂上,那是無聲的戰場,是不見血的戰場,卻要比戰場的鬥爭慘烈兇殘一百倍一千倍。戰場上,將士拼命,爲的是保家衛國,或者爲的是開疆拓土,可朝堂上,也許只是爲了一句玩笑,只是爲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利益,就能讓人算計另一個人的性命,甚至對方全家的命,九族的命。”
“你覺得殘酷嗎?不,一點兒也不殘酷,想在朝堂之上活命,就要防着被算計,慢慢的,就會主動去算計別人。”
“我羨慕你,玄曦,你的性格,寧折不彎,你不會喜歡朝堂上這樣的爾虞我詐,所以,你會煩悶,你會看不慣,但是,你保持着內心的剛,保持着心中最純粹的東西,你活得自在而瀟灑。可是在朝堂上,哪怕爲父我,也並不快樂。”
“在外人眼裡,我一言可以奪人生死,一言可以讓人榮賤,一言興人一族,一言奪人之命。人說伴君如伴虎,爲父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是,誰又知道,爲了朝堂的平衡,爲父有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朝堂藏污納垢,是最最齷齪的地方。因爲我的位置,人人對我表面上仰視,卻挖空心思來算計我,連我的兒子們,他們也不當我是父親,只當我是一個可以讓他們攀上至高位的一架梯。”
“我厭惡這個位置,但是,身爲一個皇帝,我卻又必須接受這些事,這是身爲一個皇帝的責任。如果我要做一個昏君,我可以毫無負擔,但是,我不想,可我似乎也沒有做成明君。玄曦,你不想做皇帝,這是我最欣慰的事。但是,一旦皇帝不再是你的父親,而是你的兄弟的時候,你這個燕王,也就做到頭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問我,爲什麼不直接指定下一任的皇帝,我已經立了遺詔,如果他能找到,他就順利繼位,他不能找到,就讓勝出的那個人繼位。我沒有做成一個明君,我不希望由我指定的下一任東夏皇帝,是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不管誰做皇帝,在你的其中一位兄弟做上皇帝之前,玄曦,你可以做將軍。這是父皇對你的忠告,我們父子從沒有在一起說過這麼多的話。玄曦,你知道嗎?其實,我只是想做一個父親而已……”
恭帝的聲音滿透着遺憾的意味,甚至有些悵然,然後,他疲倦地閉上眼睛,顯然,先前的小半碗蔘湯提供給他的精氣神,在這一大席話之後,已經耗費得差不多了。
司城玄曦小心地幫他把高墊的枕頭放平,讓他舒服地躺着,又幫他蓋好被子,看着恭帝瘦削的臉,他凝目許久,才輕輕地走出門去。
恭帝的意思他懂,在他的其中某位兄弟做上皇帝之前,他可以身爲大將,可以戰鬥。但是,當天下大定,他,就會成爲新皇帝疑忌的對象。
慈寧宮。
太后要瘋了,一向儀態端莊,即使恭帝中風倒下時也絲毫不亂的太后,竟然失態到把手中的茶杯用力地摜到地上,茶水四濺。
這時,慈寧宮裡,除了四名大內侍衛,就只有太后和太后的近身宮女在。
整個慈寧宮的氣氛空前壓抑,烏雲滾滾。
太后萬沒想到,她已經聯絡朝臣,商量好禪位的大計,她病牀上的兒子,卻不肯交出傳國玉璽。
當她氣怒而回的時,又聽到一個更震驚的消息。
她扶持着的孫子,竟然是個狠毒到可以對自己的父皇下手的人。
她一直以爲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另一個孫子,竟然沒有病,這個世界是不是要瘋了?
她老婆子這麼好欺負嗎?
皇帝,雖然已經清醒,但是他不能走不能動,竟然還要霸着傳國玉璽不放;太子,看着忠厚孝順,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混蛋;趙王,騙了所有的人十幾年……
可是,她卻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想要冊立自己心中的太子,那是他身爲皇帝的責任和自由;太子,是被權位矇蔽了雙眼和良心;趙王,當初宮的情形,什麼事能瞞得過太后?趙王兄弟二人所承受的一切她又豈能不知道,說到底,那個孩子也不過是在自保。
可是,她又怎麼能不怒呢?她是爲了誰?她也是爲了東夏百年基業,她不過是被司城尚賢那混蛋矇騙,錯把混蛋當良才。竟然還想着幫他早日登基皇位,要是東夏的皇位真落在這混蛋手中,纔是自掘墳墓,自斷東夏之基。
禪位之事,除了傳國玉璽沒有到位,就等明天朝堂之上太后臨朝,垂簾宣佈。以太后之尊,宣佈此事天經地義。
這已經是箭在弦上的事情了,可是,太后怎麼能讓這麼一個混蛋坐上皇位呢?可是,她若是不宣佈這件事,豈不是讓那幫老臣以爲她一國之後出爾反爾?
太后在萬般鬱悶和無奈之下,開始後悔當初,爲什麼要聽信王貴妃的話,把梅妃杖斃。
說到底,皇兒如今臥病在牀,也是因爲那件事對他的刺激太大。不對,剛纔四大侍衛說了,皇兒的病,自己杖斃梅妃只是誘因,皇兒早已經中了毒。
中了毒,中了毒!!
正自左右爲難,鬱悶憋屈之極的太后目光之中露出一絲狠厲之色,看來,這後宮,得好好整肅一番了。
東宮,梅苑左廂的房間裡,只有司城尚賢和甘文思二人。
司城尚賢面前攤開着一件明黃色的五爪金龍蟒袍,甘文思長身玉立,白淨的臉上帶着一抹笑意,道:“殿下,您看這蟒袍您可滿意嗎?”
司城尚賢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喜悅,那是五爪金龍袍,和他的杏黃色太子袍服是不一樣的,那可是真正的龍袍。
這件事,早在三天前,在他計劃讓老傢伙一命歸西的時候,他就已經吩咐下去了,甘文思辦事又快又穩,這時候,已經完工的皇袍就在他的面前了。
司城尚賢的手輕輕地撫上龍袍,甘文思道:“殿下何不試穿一下?”
司城尚賢道:“試穿一下?”
甘文思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司城尚賢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提起袍子,甘文思立刻過來幫忙。很快,皇袍便穿在司城尚賢身上。
司城尚賢身着龍袍,自我感覺甚好,這明黃色與杏黃色,都是尊貴的顏色,但是,只是一點點差別,所代表的意思,卻完全不一樣。
司城尚賢在房間裡走了幾步,果然是威儀大氣,風度儼然,氣派不凡。
Wωω ★TтkΛ n ★¢ ○
甘文思在後面抱拳一揖,笑眉笑眼:“臣恭請聖安!”
司城尚賢一擺手,君威盡顯:“聖躬安!”
兩人相視,各種笑了。
司城尚賢的笑,透着透着春風得意,透着意氣風發,透着不可一世,透着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勝利在望的喜悅。
而甘文思的笑,就恰到好處,多一分會顯得他不知輕重,少一分又會顯得他不能和司城尚賢感同身受的欣喜。而現在,他的笑容,就讓司城尚賢喜悅的心情又添加了三分,對甘文思的親近和依賴更進了幾分。
甘文思湊趣道:“皇上不日登基,臣先恭喜,賀喜!”
司城尚賢心花怒放,道:“誰能知道,我那皇祖母,竟然對我不是一般的垂愛。雖然她不這麼做,我一樣會做皇帝,但有她這麼一來,我這皇位,就更加牢固,更加安定了。”
“皇上吉人天相,自有天助,上天正是借太后之後,玉成皇上的好事!”
“嗯,這袍子,我穿着感覺實在舒服,要不是還要等明天的早朝皇祖母當朝宣佈,本太子真不想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