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天搖着她:“阿文,不要睡啊,不要睡……”看着她眼睛慢慢地閉起來,“阿烈,算我求求你,來看看你媽媽,你要叫姨媽也行,你是她唯一的遺憾!”何景天望着冷烈。
冷烈看着眼前的女人一點一點閉上了她的眼睛,“姨媽,姨媽……”冷烈始終不能叫出那聲媽媽,那句媽媽老早已經留在了那些過往了,慕容文眨眨眼睛,勉強地睜開眼睛:“好,好,你不要怪我就好,小烈!景天,我好想去看夕陽,你帶我去看夕陽好不好?”慕容文像是個孩子一般地用力拉着何景天,雖然她的手指上沒有一點的力道。
“你現在在生病,我答應你,等你好了之後,我就帶你去看夕陽,我們要一直看夕陽,還有我們的兒子阿烈,我們一家人一起去看,好不好,你要乖乖地聽醫生的話!”何景天說話的時候,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滲透着自己的心,掉落在被單上。
“景天,說什麼傻話,我知道我快不行了,讓我最後任性一次,好不好?”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何景天總是會寵着她,把她當做一個孩子般寵愛着。
“好,姨媽,我帶你去看,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你要好好堅持下去!”冷烈拉着慕容文的手說道,聽到冷烈的話語,慕容文的眼睛睜開了,好像精神也好起來了。
在護士的幫忙下,何景天將慕容文抱到了輪椅上,冷烈將毛毯給她蓋上,冷烈推着慕容文的輪椅,出了病房,這個療養院是在舊金山附近,靠近海邊,讓人的心情變得很寬廣,何景天掖掖慕容文的毛毯。
“如果不舒服,就告訴我們,我們回去!”何景天握住慕容文的手說道。
“我很好,我好像好了,景天,你不要大驚小怪的,有你和小烈陪着我,我好高興啊,我這輩子最不對不起的就是姐姐和小烈,姐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就沒有了,她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小烈!”慕容文感慨萬分,聽着慕容文的那些歉意,她道歉,那麼誰來感謝她,如果當年不是她把孩子交給姐姐,那麼冷天雄和慕容鳳的家庭還要破碎不堪。
這麼多年,承受痛苦的就是這個現在即將要離開的女人,女人的臉上都是過往的痕跡,“你沒有錯,你何錯之有,媽媽該感謝你。我……”冷烈的話欲言又止,他的手緊緊握住了輪椅的手把,輪椅停下來了,面對着的是一片湛藍的大海。
“姐姐好美,我要去見姐姐了,告訴她,她的兒子真的很優秀,她的兒子長得很俊,我要去照顧姐姐,姐姐一個人很孤單!”慕容文有些疲憊不堪地說道。
冷烈蹲在她的身邊,握起她的手:“媽媽不會孤單,爸爸去陪她了!”冷烈發現她的手指冰冷。
慕容文擡手用手指摩挲着冷烈的臉頰:“我想要記住你的面容,我的孩子,我的乖孩子,你幸福嗎?我怎麼沒有看到你笑呢?小時候,你坐在我的腿上,會一直笑,一直笑,就像是你的爸爸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淺淺的梨渦!”
冷烈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會笑了,這麼多年了,他不知道笑是什麼?“我很幸福,我很好,你要看着我好,我還沒有帶一個人給你看,我很愛很愛她,等你好了,我就帶着她來見你,你會喜歡她的!”冷烈想起了夏天晴的身影,他們之間根本就什麼都不是,卻被上一代的恩怨糾纏了這三年,三年的痛楚。
“好,好,我等着你,景天,小烈,我好累,好累,這一次我真的想睡了,不想起來了,想睡一個懶洋洋的覺,什麼都不要想!”慕容文的眼睛慢慢合起來,何景天看着妻子的面容消沉下去,眼睛快要合上了。
“阿文,你看,你最愛看的夕陽,你看,夕陽那麼美!你還沒有看呢,你還沒有聽阿烈叫你媽媽呢?”何景天換着她,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夕陽好美,好美!”失去了聲音,溫度一點一點就要消失了。“阿文,阿文,你醒醒啊?”何景天不停地呼喚。
“媽媽,媽媽……媽,你不要丟下我啊?”一句將大海無邊的空寂都能穿透一樣。冷烈的手指間好像能觸及生命即將要失去。
“阿文,你看看,阿烈叫你呢,你聽到了嗎?”何景天搖搖她即將睡去的身子,慕容文微微張開眼睛:“我聽到了,我的小烈叫我了,我再也沒有遺憾了!”然後安安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她就在安詳之中離開了這個人世間,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沒有留下一點的遺憾。
“媽……媽……”冷烈已經跪倒在慕容文的輪椅邊上,頭抵在她的手指間,手一點點失去了溫度,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何景天抱着慕容文離開了這片夕陽,夕陽西下染紅了廣域的大海,最後一抹夕陽燦爛而過,留在了慕容文的世界裡,冷烈和何景天把慕容文的屍體送回了病房,讓醫生來準備後事。
一個生命的隕落就彷彿在一瞬間而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走了,沒有了一點遺憾,她離開的時候,嘴角還是掛着笑容的。
人的一生就是來這樣的俗世兜轉一圈。
遇見了一個生命裡的人,一生無憾。
心裡已經下着瓢潑大雨。
冷烈在美國舊金山與何景天按照了西方的儀式辦理了慕容文的葬禮,葬禮簡單安靜,因爲慕容文生前不喜歡熱鬧,她說過她要葬在一處安靜的地方,那個地方不要開滿名貴的花種,只要有一束小小的瑪格麗特陪着她就好,因爲她覺得自己就是那束瑪格麗特,瑪格麗特花色最小,也最普通,不屬於玫瑰的豔麗,也不屬於海芋的高貴純潔,她就喜歡瑪格麗特,隨處可見的瑪格麗特,永遠是別人的配角。
冷烈就在短短的一個月裡經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的死亡,生命真的太奇妙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並不是母親出軌的孩子,自己居然是姨媽的孩子,這讓他的心措手不及,讓他彷彿感覺,自己是被人遺棄的一般,所以當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刻,他接受不了,但是他又是何其幸運得到了這麼多人的愛,不是這樣的陰差陽錯,或許他不會在冷家生存,或許他不會經歷現在所有的一切,也不會遇見夏天晴。
從墓地回來的路上,冷烈始終和何景天沒有說上一句話,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可能料想何景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們之間是父子,父子連心不是嗎?其實當冷烈目睹着慕容文死去的時候,他就沒有恨意,他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只是需要時間,時間會調和他的精神。
“你/你!”快走到小路的盡頭了,兩人同時開口,然後相視一笑。
“你先說/你先說!”看來血緣也是件很奇妙的東西。
“你有什麼打算嗎?”冷烈停下來問何景天,他的那句爸爸早就留給了冷天雄,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叫出口這聲爸爸。面對着這個親生父親。
“我要留下來,阿文在這裡,我哪裡都不想去,我只想陪着阿文,前半生我欠她太多了,我要守着她,我和阿文有一個關於考古的項目,一直是我的夢想,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研究,我要把它研究出來,好像阿文還在我的身邊,你回國去吧,我知道中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完成。”何景天說着,看得出來,眼前的男人對慕容文的感情非常深厚。
“我……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國了,或者你累了,想找個地方歇一歇,那麼都來找我,那裡還有一個家,是屬於你的,我永遠在中國等着你,我抽空也會來看你,希望有什麼難處的時候儘早找我,我不管你們上一代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會按照我的生活模式繼續下去,你也不用對我愧疚什麼,你沒有欠我,我也沒有欠我,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一家人,上海有個家,那裡等着你,永遠爲你敞開大門!”冷烈的與何景天擁抱,這誠摯的一番話,讓何景天很感動,他剛剛得知的兒子,果然和他一樣是個性情中人。
“好,我答應你,等我忙完了這個個案我就回國去看你!”何景天知道冷烈是自己兒子的那刻是激動的,雖然他沒有參與他的生命,但是他卻是這樣優秀。
“好好照顧自己,身體纔是最重要的!”冷烈關心地說,生命離世讓人明白,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什麼都是可以捨棄,而家人與生命是對於自己至關重要的東西。
“而我必須要回上海了,如果我不回去,我一輩子都會後悔的,因爲那裡有個我最重要的女人,如果我不趕回去,她就要成爲別人的新娘了!”冷烈繼續說道。
何景天拍拍冷烈的肩膀:“快去吧,我這裡你不用擔心,有阿文陪着我,我想到時候我回國的時候,可以看到你和她在一起!”
就在完成葬禮的第二天,冷烈就買了回程的機票,他要趕回去,趕回去改變他的人生,他與夏天晴已經錯過一次了,他不想再錯過第二次了,這一次,天晴,我想牢牢抓住你的手,一切都是上天與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坐在飛機上,看着窗外:“天晴,請你一定要等我,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你了,請你一定要等我,兜兜轉轉,我們之間的緣分還沒有盡,我不會放手的,你要等我!”冷烈握緊拳頭,真希望飛機的速度能快一點,他想快一點到夏天晴身邊,將她帶走。
飛機在蔚藍色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雲朵像是幸福的棉花糖一般漂浮在天空中,幸福在眼前,就要去抓住她,不然她會像是孩子般,躲到雲層裡,同你捉迷藏。
我就要成爲別人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