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透着冷意的聲音，鍾雪宜臉上的笑容再也裝不下去了。
“元野哥哥……真是愛開玩笑……”
她還以爲元野根本就不關注她，可是這男人一句話，就把自己的背景拎了個底掉兒。
說他對自己有意思才注意到她，基本沒可能。
那就是，這個男人看起來雲淡風輕，實際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夠逃脫他的掌控。
想到這裡，鍾雪宜的心頓時沉了又沉，簡直有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
對於兩人之間的暗地交戰，其他人似乎都沒什麼察覺，顧以秋甚至熱忱地在一旁攛掇：“小野，你是過來人，就幫幫雪宜嘛——”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元野冷冽的目光轉向了自己，已經到嘴邊的話立刻就收了回來。
她怎麼一時間竟然就忘了，當初小野爲什麼自立門戶……
鍾雪宜是個察言觀色的高手，看到顧以秋臉色有些發白，趕緊打圓場：“算了算了，元野哥哥不方便，就不麻煩他了。”
誰家沒有點兒不可向外人道的秘密，她要是再不知趣，恐怕以後元野連一點兒餘地也不會給她留了。
大家各懷心思，勉強客套了幾句就各自散開了。
宴會廳裡掛滿了琳琅滿目的油畫，葉姿和元野站在角落處一張野獸抽象派油畫前，一副欣賞的樣子。
只有葉姿自己才知道，她完全是爲了避開衆人的耳目，休息一下痠痛不已的腳丫子。
把大部分重心靠在身邊那個宛如中流砥柱般堅實的男人身上，葉姿暗暗鬆了口氣。
只可惜，沒等她這口輕鬆暢快的呼吸喘到底兒，身邊就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影，重重地撞在她的身上。
“唔……”葉姿猝不及防，頓時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元野及時地扶住差點兒摔倒的她，瞅着自家女人那副咬牙皺眉的苦樣兒，一記犀利的眼刀就直奔闖禍那人去了。
可是當看清了那罪魁禍首的樣子，元野和葉姿都怔住了，到嘴邊兒的譴責也咽回了肚子。
鍾嵐珊穿着一件暗紅色格子齊膝裙，那款式讓人一看還以爲她是從民國穿越來的，簡直土得直掉渣兒。
知道闖了禍，她嚇得雙手絞得死緊，臉色煞白，瘦小的身板兒不住地發着抖。厚厚的齊劉海下，一雙黑多白少的大眼睛蘊滿了驚恐的淚水，嘴脣顫抖着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看見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彷彿一隻見到了獵人的小兔子，葉姿不由得心軟了。
“原來是嵐珊啊，”她忍住腰間的痛楚，衝鍾嵐珊擠出一絲安撫的笑容，“你沒事兒吧？”
被撞的還要問撞人的有事沒事，她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元野看了眼想要息事寧人的葉姿，薄薄的嘴脣抿得更緊了。
顯然，自己的女人吃了虧卻還要忍氣吞聲，他感覺不爽了。
可是面對明顯是弱勢羣體的鐘嵐珊，別說是元野這個純爺們兒，就算是葉姿也沒法發火。
察覺到元野略帶不滿的神色，鍾嵐珊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小身板兒下意識地往角落裡縮，似乎恨不能鑽進油畫裡頭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因爲害怕，她的牙齒咯咯地打着戰，“對、對不起……”
一句簡簡單單的道歉語，她幾乎花了一分鐘才說完。
“沒事兒，”葉姿這會兒笑得自然多了，當然，跟元野替她揉了好一會兒有很大關係，“你還好吧？”
說實話，當葉姿覺得身體疼痛沒那麼厲害的時候，就真心對鍾嵐珊的表現擔憂起來。
因爲此刻的鐘嵐珊，看起來跟好的程度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這樣子哪像是來參加姐姐的生日晚宴的，完全像是剛看到山村老屍似的模樣。
葉姿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地向四周打量，尋找剛剛離去不久的鐘雪宜。
看鐘嵐珊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把她交給家人比較好。
似乎是察覺到了葉姿的意圖，鍾嵐珊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葉姿腰間的流蘇。
“別……別叫人……”她的臉色更白了，大眼睛不住地往她身後瞟，似乎生怕被什麼人發現似的。
葉姿就更好奇了，這麼歌舞昇平的晚宴，處處都透着和諧的氣息，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能把鍾嵐珊嚇成這樣啊？
循着鍾嵐珊膽怯的目光看過去，她看到了一個男人。
他年輕很輕，大約在二十歲左右，高瘦的身材，穿着一身淺米色的休閒服，身上帶着濃濃的書卷氣息，長得不算帥，但是看起來很乾淨清爽，年輕的臉上始終保持着溫和的笑意，很明顯是和父母或者家人長輩一起來的。
好養眼的男人啊！
葉姿正看得津津有味，就感覺到身邊有兩道要殺人的目光。
好吧，估計是發現她看帥哥看得太入迷，某男不爽了。
元野的大手本來一直幫她按摩着被撞的地方，這會兒忽然加重了力度，痛得她噝兒的一聲，埋怨的目光就朝元野飛了過去。
男人涼涼的眼神兒帶着懲戒的意味，俯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語：“看夠了？”
“沒！”葉姿什麼時候在嘴上吃過虧，不甘示弱地就頂了回去，“這麼好看的帥哥，看一天也看不夠！”
不過，那小夥子也就算是個時下最流行的暖男，可是跟元野相比，那氣質那長相，差得根本不是一星半點。
葉姿這麼說，完全是出於下意識的反抗。
瞧着懷裡那一臉挑釁的小女人，元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照着她腰間的軟肉就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耳邊的聲音變得更低了，卻充滿了曖昧的氣氛：“等回家，讓你看個夠！”
回家能看誰？就剩眼前這一個男人可看了！還看個夠，他敢脫光她還不敢看呢！
臉頰微紅地瞪了元野一眼，葉姿把注意力拉回到鍾嵐珊身上。
估計是看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本來就內向羞澀的鐘嵐珊早就深深地低下了頭，一副我沒看見你們隨意的樣子。
不過，葉姿估計，她低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被那個暖男小夥發現。
哎，別管是多害羞多木訥的女孩子，都有春心萌動的時候啊。
只是這種懷春的心思放在鍾嵐珊這樣的女孩子身上，就演變成本能地逃跑和躲避了。
她喜歡一個人，但是又害怕這種新奇的感覺，所以當喜歡的那個人出現的時候，她只有逃避。
看着驚慌的鐘嵐珊，葉姿覺得心裡某個角落一下子變得軟軟的。
雖然她姐姐對自家男人很是覬覦，可是她沒有錯啊，此刻的她，只是個需要安慰的小女孩。
葉姿不着痕跡地推了推元野：“你去幫我拿杯飲料。”
看着葉姿拉起鍾嵐珊的手，元野就知道這妮子善心大發了。
算了，就給她騰個地方，讓她好好發揮吧。
等元野頎長的背影消失在人羣后面，葉姿善解人意地擋在鍾嵐珊身前，聲音是罕有的溫和：“嵐珊，你還好吧？”
和剛纔那句問候相比，這一句多了不少關心的意味。
沒了元野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山，鍾嵐珊也放鬆了一些，只是還是不敢擡頭，結結巴巴地回答：“謝謝，我……還好。”
她這樣還算好？葉姿確信，要是現在大廳裡誰不小心掉個杯子，都能把鍾嵐珊嚇得一蹦三尺高。
這個女孩就像個受驚的小鹿，慌不擇路卻不知道何處可以容身。
想到她那個永遠像天鵝一樣高昂着脖頸，氣場強大的姐姐，葉姿更覺得鍾嵐珊是個可憐的娃兒。
“我們去那邊喝杯果汁，好不好？”她指了指與暖男相反的方向，眼含笑意地看着鍾嵐珊。
鍾嵐珊終於慢慢擡起了頭。
油畫頂端的燈光灑落下來，眼前的女子笑容明媚，美麗明亮的眸子裡倒映着五彩繽紛的油畫，似乎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顯得格外親切。
她輕輕點了點頭，任由葉姿拉着她，穿過了人羣。
走到水吧前，葉姿卻發現那個本該給她取飲料的男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他不在也好，省得嚇壞小朋友。
葉姿剛點了兩杯鮮榨果汁，就聽見門口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葉兄弟，嫂子，你們也來了！真是稀客，稀客啊！”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即使隔着人羣，也能聽出她語氣的淡漠，彷彿對周邊的一切都不關心。
“我和老葉來晚了，請見諒。”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個聲音，葉姿忽然覺得脊背躥上一股涼颼颼的寒氣。
她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那張無數次在自己噩夢中出現的臉。
杜楓似乎比照片上更瘦，臉色白皙卻沒什麼血色，此刻她穿着一件款式簡單大方的黑色套裙，脖間是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鍊，掛着一顆比硬幣略大，款式老舊的橢圓形吊墜，她的神情帶着淡淡的疲倦，臉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
鍾承和鍾雪宜迎到門口，和葉衡夫妻倆寒暄客套着，葉姿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的目光完全被杜楓吸引住了。
儘管在心裡恨了她這麼久，可是葉姿從來沒有想到，她會在這種情形下與杜楓相遇。
心，像是忽然沉進了深淵，涼得徹骨。仇恨的火焰卻一下子躥了出來，幾乎將她整個人瞬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