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聽到元野那邊的車門開啓聲，她纔回過神來，猛然拉開車門，不顧一切地衝到杜楓面前。
“杜阿姨！”元野低沉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他單膝跪在地上，目光迅速地逡巡在杜楓的身上，“你覺得怎麼樣？先別動，我馬上叫人。”
葉姿不知所措地跪在杜楓身側，她想伸手抱住杜楓，卻又不敢，急救課上老師說過，出車禍的人不可以隨便移動，否則會加重傷情。
她緊緊捂住嘴，淚水不由自主地涌出來，又被她飛快地揮去。
杜楓的身子軟軟地躺在地面上，黑暗裡她的臉色格外蒼白，帶着掩飾不住的痛楚，可是當看到驚慌失措的葉姿的時候，她卻竭盡全力張了張嘴，聲音微弱不堪。
“孩子……別怕，我……我沒事……”
被速度那麼快的車子撞了個正着，她怎麼會沒事！？
葉姿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知道她不應該哭，她知道她應該趕緊打120，她知道她應該採取急救措施，可是她的手腳就是不聽使喚，淚水嘩嘩地往下淌。
隔着模糊的視線，她看見杜楓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在地上，一條腿扭曲成詭異的角度，耀眼的燈光下，一灘濃稠的液體從她身下流出來，越來越多。
元野眉心緊蹙，沉聲說道：“杜阿姨，你現在別動，也別說話，我們一定會救你！”
可是杜楓彷彿沒聽見他的話，還是勉力地擡起手，想要去摸葉姿的臉：“孩子，別哭……”
葉姿握住了她的手，咬緊了嘴脣，拼命地點頭：“嗯！我不哭，你堅持下去，我會守在你身邊，無論什麼時候也不會離開你！”
聽到她堅定的聲音，杜楓的嘴角露出一抹無力的微笑，隨即便頭一歪，徹底昏迷了過去。
握緊杜楓的手，葉姿猛然擡起頭，憤怒的目光投向了那個撞了杜楓的人。
大半夜的，這麼寬的路，他怎麼就能正好撞到人！？他是酒後駕車看不清路嗎？
無論是什麼原因，她都不會放過這個肇事者！
大院門口那些荷槍實彈的崗哨衛兵早已衝了出來，把肇事司機從車裡拖出來控制住。
藉着刺眼的車燈，葉姿看清了那個男人的樣子。
濃眉大眼，年輕冷峻，那是一張她熟悉無比的，在她身邊出現了近二十年的臉。
葉姿瞬間有種窒息的感覺，她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個男人，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阿飛？”
陸凱飛被衛兵們牢牢壓在引擎蓋上，連動都動不了，鮮血從他的鼻子裡流出來，顯然是剛纔車禍的時候撞的，他卻無法擡手去擦。
對上葉姿投過來的視線，狼狽不已的他，居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那副神情是葉姿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
慢慢鬆開杜楓的手，葉姿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好像是想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人。
直到走到車子前，她纔不得不確定，眼前這個渾身充滿了魔鬼與血腥氣息的男人，就是和她一起長大，照顧她那麼多年，始終溫暖而堅定地守護在她身邊的陸凱飛。
“阿飛，真的是你？”慘白的嘴脣喃喃地說着，她滿眼地不敢置信，“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陸凱飛的臉被壓得變了形，卻還是保持着那可怕的笑容，彷彿終於完成了一件難以完成的事。
“小葉子，我做到了……”他的牙縫間迸出斷斷續續的字句，語氣卻是無比的驕傲，“你說我做不到，我就做給你看！”
他的手中握着什麼東西，被衛兵強行掰開手指拿了出來。
葉姿的視線落在衛兵的手上，她看到了一個手機，一個泛着粉色光澤，她熟悉無比的手機。
這個手機不是丟了嗎？！
電光火石間，她想清了這一切。
那天，她把手機落在了肯德基，被陸凱飛撿到了。
那裡面有她拍下來的杜楓的資料！
她想要陸凱飛離開，故意說了那些傷人的話，而陸凱飛卻利用她的手機，找到了杜楓。他守在軍區大院門口，直到看到她和杜楓走出來，就抓住了這個機會，製造了這起車禍……
無數個信息如同驚雷，一個又一個劈在她的腦海裡，她看着那隻手機，看着陸凱飛猙獰的臉，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杜楓，腳跟一軟，倒了下去。
在跌倒在地面之前，她落入一個有力而堅定的懷抱。
“葉姿，杜阿姨傷得很重！”元野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彷彿充滿了力量，“她需要你！”
葉姿狠狠地咬了咬嘴脣，不再看陸凱飛，轉身奔向了杜楓。
元野說得沒錯，杜楓現在是最需要她的人！
……
凌晨，搶救室外。
葉衡坐在長椅上，腰板挺得筆直，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顧以秋則來來回回地走着，一臉的焦灼，時不時喃喃自語着：“怎麼會這樣……真是急死人了……”
直到等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搶救室的門才被打開了。
葉姿第一個衝了上去：“醫生，她現在怎麼樣？”
主任醫師摘掉口罩，露出一張疲憊不堪的臉：“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畢竟是軍區首長的夫人，又是軍醫院裡的核心人物，醫院肯定要竭盡全力地搶救。
聽到他的話，葉姿的心才落回到肚子裡。
只不過，主任醫師緊接下來的話又讓她提心吊膽起來。
“她受的傷很重，左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四根肋骨骨折，腦震盪，腹腔內出血，還有多個部位的軟組織挫傷……雖然現在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是術後休養非常重要，否則很容易留下後遺症。”
他嘴裡每說出來一個病症，葉姿的心就彷彿狠狠捱了一針，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元野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肩膀，向主任醫師點了點頭：“辛苦你們了。”
主任連連擺手，笑得十分誠懇：“哪裡哪裡，您太客氣了。”
搶救室的門再次開了，一張病牀緩緩地推了出來。
杜楓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渾身纏滿了繃帶，看起來一絲生機也沒有。
看到她這副樣子，葉姿的身體不禁搖搖欲墜。
另一隻大手從身側伸過來，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胳膊。
她回過頭，葉衡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此刻他的目光看向杜楓，剛毅的臉上線條繃得緊緊的，似乎在竭力壓制着情緒。
“會好起來的，她會好起來的。”脣間迸出這句話，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葉姿，還是在給自己打氣。
看着那張瞬間蒼老了好幾歲的臉，葉姿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大哭了起來。
葉衡不住地拍着她的後背，彷彿在安慰一個傷心欲絕的孩子：“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咬住嘴脣，葉姿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放開葉衡，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護士一起把杜楓推到了病房。
麻醉還沒有完全過去，杜楓仍然處在昏迷之中，葉姿好說歹說，把兩家老人們都勸回去休息，自己則和元野一起坐在牀邊守着。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高幹病房裡只有儀器單調的聲音，葉姿雙肘支在牀邊，怔怔地看着杜楓。
她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身體幾乎沒有起伏，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輕微，需要很仔細地看才能發覺。
這是她的媽媽，她的親生母親。
儘管她們之間缺失了近二十年的時光，可是當看到杜楓的身體被車子重重地撞上天空，葉姿覺得那一刻，自己的心也跟着杜楓飛了起來，一起跌落在地面上。
血濃於水，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在潛意識裡，她有多麼在意她，有多麼擔心她。
當杜楓在搶救室裡的時候，她甚至希望受傷的是自己，希望那個受苦遭罪忍受疼痛的人，是自己。
可是她卻代替不了她。
葉姿一遍又一遍地用棉球溼潤着杜楓乾裂的嘴脣，心裡無比地愧疚。
要不是因爲她，杜楓不會出事，陸凱飛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杜楓變成這個樣子，完全都是因爲她。
不知不覺，她咬緊了嘴脣，甚至連脣齒間的血腥味都沒有察覺到。
肩膀被元野輕輕地扳過，他看着她蒼白憔悴的小臉，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頭。
“杜阿姨不會有事的，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來守着她。”
溫暖乾燥的大手拍了拍她冰涼的臉，他的聲音是難得的溫柔。
她沒有說，他卻知道她的心情，陸凱飛在現場時說過的那些話，一字不落地進入了他的耳中。
也只有他，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更知道此刻的葉姿是多麼內疚。
可是再這麼熬下去，只怕第二個住進醫院的就是她了。
輕輕靠在他緊實寬厚的胸膛上，葉姿的聲音彷彿天上的風，微弱而無力。
“元野，我是不是一個不祥的人？”
她好像一直在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死去的好友，失戀的何歡，爲她犯法的陸凱飛，還有出了車禍的杜楓……
“扯淡！”元野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有爺鎮着你，什麼妖魔鬼怪能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