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已是深秋季,但位於十萬大山裡的嶺南,白日裡卻仍不見一絲涼意。
大路邊,那大片大片的各色朱瑾花,正在夕陽中爭奇鬥豔。
此刻的,在距萊賓縣城三裡外的官道邊上,一座由竹木搭建的簡易涼亭裡,兩條青石長凳上,正坐着一老二少。
這三人,均是農夫穿戴,他們統統頭頂遮陽大竹帽,身着深色粗布陋衣,肩上各繞着一條髒兮兮的擦汗巾。
中間那位,看上去體格健壯的老者,約摸五旬開外,此人雖已有些白鬚白髮,卻仍是滿面紅光,精神矍鑠。
那兩位年少者,大一點的圓頭圓腦,胖乎乎的約摸十五六歲,小一點的則是瓜子臉,有些瘦弱,大概才十二三歲左右。
這兩個戴着深藍色頭巾的孩子,都有些高額凹眼,皮膚略黑,正一左一右坐在那老者身邊,各舉起一截紅皮甘蔗在歪頭啃咬。
涼亭外的路邊,還牽着一隻正在啃草的大黑騾。
那黑騾身邊,是一輛木軲轆的長木架子車,車上擺放着八隻藤編的大籮筐。
那些籮筐裡,均是滿滿的連柄連體青香蕉,還有十來捆尖帶青葉,粗大的紅皮長甘蔗。
那位胖少年,從腰間解下一隻馬革酒囊,用雙手遞給那位年長者後,三人便同時被一陣馬蹄聲,引得轉頭回望。
不遠處,有一紅一白一棕三騎正緩緩而至。
只見那匹高大威猛的棗紅色駿馬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袍黑靴的青年男子,他的背後,還斜肩綁着一根,不知是何物的細長包裹。
此男子,頭戴一頂寬沿細編的斗笠,那笠沿,雖壓得看不清他的全臉,但從穿他那衣着華麗中,便能得知,此人的身份篤定尊貴。
此時和那斗笠男子,並駕齊驅的,是一位面蒙青紗,腰插紅玉短簫的翩翩少男,只見他身着團花紫衣,頭戴束髮紫冠,腳蹬墨底小靴。
他二人的身後,還跟着一匹棕色健馬,那馬上不但馱着兩隻藍色大行囊,還坐着一位青衣裝扮,明眸皓齒,身佩長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經過好幾十裡山路的快意急奔後,此處已是一馬平川,心兒公主顯然是有些累了,她輕輕抖動着繮繩,讓玉鳳駒又往寒子劍身邊靠了幾分後,才嬌嬌的喘着小氣喊道:
“子劍,前面有涼亭,咱們小息一下吧。”
擡頭看了看遠處那已在眼裡的萊賓小城後,又看了一下那涼亭裡的三人,寒子劍轉頭朝心兒一笑道:
“還是進城再息吧,今天就住此城,咱們也不急,三日後便能到邕南郡城。”
“寒公子,筱梅屁屁痛,肚肚渴,也要休息活動一下,”筱梅非常及時的,嗲嗲的替公主殿下說出了不好意思說的話。
也是哦,雖走的是寬敞的官道,心兒也被衆將士護着,已逃出皇宮一年多,經歷過無數的風雨坎坷和艱辛歷練,再不是那個嬌柔的公主,可這一程山路的顛簸,着實辛苦呢。
出發前,筱蘭曾建議,由愛迪送他三人,直接到邕南郡城外,可心兒卻想順便體察一下此處的民情民風。
於是,他三人下馬,由筱梅將三匹馬,牽在路邊一攤青草邊,寒子劍從馬背上取下一隻包裹後,便和心兒一起,先朝那小涼亭走去。
經過那輛木車時,心兒竟饞饞的看了一眼那些青蕉和甘蔗。
寒子劍一看,立馬從腰間摸出一顆銀塊後,朝那位老者彬彬有禮的拱手笑道:
“老人家,可否賣一些這新鮮的蕉蔗,讓我們品嚐一下。”
那老者一聽,忙用眼神領着那兩位年少者同時起身,讓開青石凳後,然後也朝寒子劍拱手還禮。
“公子若能看得上這鄉野粗品,已是榮幸,豈能收銀。”
推開寒子劍的遞銀之手後,那老者又回頭說道:
“小旭,快去撿那最甜的肥蔗,給公子削好送來。”
“哎,孩兒遵命,”那胖少年笑着應答後,便去了那木車邊。
掏出一塊手帕,將那青石凳仔細擦拭幾遍,安頓心兒坐下後,寒子劍又將銀塊,笑着遞給了那瘦弱少年。
這一塊銀子,大概能買這一車蕉蔗了,那瘦弱少年捏着銀子,似乎有些不捨拒絕,又有些不知所措。
“小輝不得無禮,”那老者一見,輕喝一聲後,忙從那瘦弱少年手中取回銀塊,硬塞回給了寒子劍。
不再客氣,寒子劍再朝那老者拱手至謝後,又從藍布包裹裡取了一個小包裹。
就在那青石凳上,打開那隻黃綢小包裹後,寒子劍將一隻玲瓏別緻,純金打製的水壺和兩塊黃燦燦玉米餅遞給了心兒。
見心兒沒接水壺,卻將那兩塊玉米餅,遞給了正站在一邊瘦弱的小輝,又回頭看着那些蕉蔗。
這小輝可能就是餓了,他也沒客氣,接過玉米餅張口就咬,還去給正在削甘蔗的小旭嘴裡樂塞了一塊。
寒子劍一見,忙又取出了兩塊餅,遞給那老者後笑道:
“老人家辛苦了,今年收成可好?”
那老者,似乎卻沒聽到寒子劍問話,他緊緊盯心兒腰間那根紅若彤陽的短玉簫,竟有些分神了。
直到寒子劍將兩塊玉米餅塞他手裡,那老者才恍惚回神後,答道:
“還好,還好,近兩年風調雨順,本縣百姓土地雖少,倒也能勉強吃飽。”
說話間,那老者的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心兒那根紅玉簫。
此時,小旭小輝二人已拿着兩根削好的甘蔗回來了。
伸手接過這兩根已削好的甘蔗後,寒子劍卻皺起了眉頭。
甘蔗雖被削過,卻難免還被胖小旭那勞作的雙手,染上了一些指印和灰塵。
於是,寒子劍先遞了一根給筱梅後,又從正在吃餅的胖小旭手裡,拿來削蔗彎刀先砍下一小截,然後仔細的再削了又削,已將那原本粗大的甘蔗,又削去三分之二。
將這根已經變成細條的甘蔗用手帕包着,寒子劍遞給心兒說:
“慢慢的咬,輕輕的嚼,可不能劃破了嘴。”
心兒這才解了她那蒙面的青紗,朝大家甜甜一笑後,才張開她那紅潤的小嘴,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輕輕嚼吸了幾下。
“哇哦,好甜好甜,”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品嚐最新鮮的甘蔗,心兒樂得直喊。
見心兒歪頭嚼着甘蔗,還饞饞的看着那木車上的青香蕉,筱梅急忙欲去摘時,胖小旭急忙阻攔笑道:
“公子不可,此乃剛砍下的青蕉,吃了會幹澀辣嗓,要拉回去用稻草捂幾日後,待暖得皮黃肉軟,方可食用呢。”
聽此一說,寒子劍笑着又削了一小截甘蔗,遞給心兒說:
“等一會到了縣城裡,再給你買吧。”
心兒這才乖乖的笑了笑,又點了點頭。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那老者緊緊盯着心兒的臉看了片刻後,又看了看那根紅玉短簫,才問道:
“敢問三位貴公子,你們從何而來,欲去何處?”
這個問題,自然是不用心兒來回答,寒子劍笑着,含含糊糊的答道:
“我們三人,從北方而來,欲去邕南郡城,探望一位老朋友。”
又擡頭看了看正欲下山的夕陽後,那老者又說道:
“此地離邕南城,尚有一百六十里,距前面一站酈堂縣也有九十餘里,三位今日恐要在萊賓息駕了吧?”
寒子劍點頭答道:“我們正有此意,今兒不走了,老人家可知那萊賓城中,有何上好的客棧?”
那老者又看了一眼心兒的臉和那支紅玉短簫後,這才認真的說道:
“萊賓縣城不大,全境山地頗多,人口不過幾十萬,雖爲縣城卻無圍城,客棧酒樓倒是不少,可公子所說那種頂級上好的,怕卻無一家。”
見寒子劍看着那高貴的美少年關注不語,那老者又小心朝寒子劍拱手至禮後說道:
wWW _тт kдn _C〇
“若公子不嫌,老夫家中可爲三位,提供安全舒適的食宿之處。”
聽此提議,寒子劍一愣。
其實他早發現,這位老者的言行舉止中,隱出若干不俗和怪異。
此人,絕不是鄉野農夫那麼簡單。
他這個提議,雖有些冒昧不合情理,但又見此人滿目慈善,樸素可親,倒不像那心術不正之輩。
這其中,恐有隱情!
於是,寒子劍主意暗定後,他又拱手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們就相擾一宿。”
見自己的冒昧,出乎意料的未被拒絕,那老者竟開心得撫須一笑道:
“走,小旭小輝,快帶三位公子回家。”
於是,待筱梅替心兒將蒙面紗戴好,送她上馬,那老者也戴上了一頂壓臉的大斗笠後,這才趕着大車,載着小旭小輝在前,策騾揚鞭小跑着朝縣城方向而去。
這山城萊賓縣城果然不大,卻也是一座老城,穿過一條鋪着青石板的街道時,只見兩側的土牆上已是斑駁一片,還有那褪色後的紅磚青瓦,倒頗也有些古樸滄桑感。
此時,正值傍晚時分,正是倦鳥返巢和頑童歸家,炊煙裊裊時。
馬腳下的這條路,應該是一條比較偏僻的街道,但有行人偶爾交錯時,竟統統讓至一邊,然後小心翼翼的駐足,規規矩矩的和那駕騾老者至禮招呼。
不過,這些人的恭敬和稱呼,卻讓寒子劍和心兒的心裡越發不解了。
“総老爺,您這地裡,今年可真是蕉肥蔗美呀。”
又一位拄着柺杖,站在自家那掛着燈籠的高沿廊下,穿着深紅色綢緞員外裝,戴着一頂黑色方頂帽的老人,站在路邊一邊招呼,一邊打量着跟在騾車後的寒子劍心兒和筱梅。
朝那已顯老態龍鍾,一臉老年斑的老員外點了點頭,那老人口中的‘総老爺’,輕輕一拽繮繩後,讓騾車拐進了一條更爲寬敞的大道。
“駕!”
輕喝一聲,又抽了一鞭騾屁股後,騾車加快速度,又跑了幾百米後,終在一座蹲着兩隻老石獅的大門口,止住了騾步。
車未停穩,二位原本站在那對石獅邊,兩位手持水火棍,精幹壯實的漢子,已經迎了過來。
此時,這位‘総老爺’跳下騾車的駕駛位後,突然威嚴突顯,他大聲喝道:
“你們速將騾車,從後院門趕回。”
等筱梅探頭朝那大門口,再一細看時,卻不由得心裡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