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清楚這些東西的價值,也清楚以她的身份,用這些東西作陪嫁實在太過奢侈,奈何幾番推託仍沒能拗過慕芸萱,只好惴惴不安的收下。
按照民間的習俗,婚禮的一切事宜新娘子本人是不能插手的,必須由男女兩方家人來負責操辦。
雲痕建府之後,這些事情自然有管家來費心,小洛這邊則是墨蘭一直在忙前忙後,短短几天的時間,她累得眼眶下都黑了一圈。
小洛既感激又歉疚,再不像從以前有事沒事耍鬥她,換上了一副狗腿子似的諂媚嘴臉,慕芸萱在旁邊瞧着,覺得這小丫頭真是天生做牆頭草的料。
一通忙亂中,總算來到了婚禮這日。
原該是個平凡普通的婚禮,卻被慕芸萱辦出了普天同慶的隆重感。
小洛一早便起來上妝,鮮紅的嫁衣披上身,柳眉星目,皓齒紅脣,卻也是個端正秀麗的俏佳人。
慕芸萱以新娘長輩的身份替她梳頭。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吉祥的話說出來,慕芸萱卻忽然被涌上眼前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小洛給她梳了這麼多年的頭,終於也輪到她爲她梳一次。
她的小丫頭,小妹妹終於長大了,她也終於把前世虧欠她的那些還給她了。
從今天開始,她將爲人妻,以後還會爲人母。
那個身穿喜袍正在不遠處等着她的人,是她自己挑出來的良人,他們那麼相愛,日後的生活也必定會十分美滿。
她沒有更多盼望,只願她這一生幸福安樂,永遠做那個無憂無慮,簡單快樂的小姑娘。
“小洛,聽小姐的話,嫁過去之後,不可以再那麼任性了。雲痕公務繁忙,有時難免會忽略你,你就多理解一下,不要動不動和他發脾氣。當然了,夫妻之間,有爭吵也在所難免,你要是覺得受了委屈,或者雲痕欺負了你,你儘管來找小姐,小姐一定無條件站在你這邊,爲你出氣,好不好?”慕芸萱看着鏡中粉面如花的人兒,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殷殷地囑託。
小洛聽着這些話,眼眶猝不及防便紅了。
慕芸萱笑她:“成親原本是喜事,做這副傷春悲秋的樣子幹什麼,別哭,哭花了妝,回頭新郎官掀了蓋頭,可就要見到一個亂七八糟的新娘了。”
小洛癟着嘴拉住她的手,一雙剔透的眼眸紅通通將她望着:“小姐,我捨不得你……”
慕芸萱彈了下她的額頭:“你又不是嫁到多遠的地方,也就隔着一道宮門,除非你打算不認我這個小姐了,不然,我們隨時都可以見面,又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小洛一聽這話,立刻急聲辯解:“我怎麼會不認小姐呢?小姐……
眼看着她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又要往下掉,慕芸萱趕快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放軟了聲音哄勸道:“好啦,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
不要想那麼多了,只管和雲痕過好你們的小日子,最好能趕快生個一兒半女,與我的孩子做個伴,那我就更開心了。”
“小姐!”堂都還沒拜,洞房都還沒入,卻已經說到生孩子了。小洛羞得把頭埋低,一張臉燒得都快滴下血來。
這時,一個身穿粉裙的宮女疾步匆匆走了進來,彎腰停在屏風外,恭聲稟道:“娘娘,花轎已經到了宮門外了。
按照宮裡的規矩,雲痕的花轎是不能進宮門,只可以停在門外的。
慕芸萱爲此事與禮部尚書交涉許久,可那個冥頑不靈的老頭說什麼也不肯通融。
好歹禮部也是六部之一,尚書又是一部的掌舵,慕芸萱不好與他產生過多的衝突,就只好委屈了小洛。
“好,你去看看軟轎備好沒有。”
宮女領命快步而去。
慕芸萱最後爲小洛檢查了一遍妝容。
雖然花轎不能入宮,但她可以爲小洛安排一頂軟轎將她送出宮去,這點權力她還是有的。
蓋頭蓋上,恰好這時墨蘭帶着一頭汗水,也急匆匆跑了進來:“小姐,快點,吉時要到了。”
慕芸萱扶起小洛,仔細將她交到墨蘭手上,微笑道:“好了,你快帶她過去吧。”
“好。”墨蘭扶穩小洛,說話就要走。
小洛卻猛然止住了步子。
煦陽照的正好,是沉冷冬天來臨前,蕭條秋日最後的苟延殘喘。
喜服上盛開着象徵百年好合的鮮紅石榴花,旖旎娓娓地拖在地上。
那是慕芸萱親自畫的圖樣,找了內務府最靈巧的繡娘,用最好的金絲銀線仔仔細細繡上去,用了整整三個日夜。
軒窗半開,鋪展的裙裾鑲上一層金光,錦簇的花團栩栩如生,躍然裙上。
喜氣洋洋的室內隨着她這一停,忽然陷入沉靜。
時光仿若凝止。
她並沒有讀過多少書,那些艱難成長的日子,活下來都是問題,更別說去追求精神上的圓滿。唯一的消遣,不過是跟在那些喜好享受的小姐少爺身邊聽一些風花雪月的戲段子。
她尤記得,某段唱詞裡有這樣一句話,叫做“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那時候,這簡簡單單八個字,賺足了臺下人的眼淚。
她卻看着戲臺上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的青衣,只覺得這出訣別的戲寫得實在荒唐。
這兩人分明是愛的不夠深,若是愛得夠深,牽掛便夠深,牽掛深了,即便是拼上性命,又怎麼捨得彼此離散呢?
後來,她慢慢長大,跟在小姐身邊,看多了世事炎涼與冷暖。終於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四個字,叫做“無可奈何”。
生離與死別,緣聚與緣散,人的分分合合從不由自己的意願左右。
今日她選擇牽起另一個人的手,走入另一段人生。這是她和雲痕的夫妻緣聚
,卻也是她和慕芸萱的主僕緣散。
雖說從今往後,她們仍能同從前般相處,但曾經的相依爲命卻總歸是回不來了。
想到這裡,小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着轉過身,重重跪地,哭腔濃重的聲音已是語不成句:“小姐,這麼多年,小洛……蒙您照顧疼愛,這是小洛的福氣,以後……以後小洛不在您的身邊伺候您,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夜裡起身記得披衣,早膳一定要多用一點,下午去院子裡閒坐的時候不要再一不小心睡着了,最近天涼,您的身子受不得寒氣。”說到這,她終於徹底說不下去,只埋着頭嗚嗚咽咽地哭着。
慕芸萱捧起她的臉,看着她紅腫的雙眼,用指尖替她擦去所有的淚痕:“你不要惦記我,我身邊還有墨蘭,她那囉嗦的性子你最瞭解了,我一定會被照顧的很好的。你放心。”
她的聲音就像一個溫柔可親的大姐姐,漸漸平復了小洛激動的情緒。
等到小洛的哭泣漸漸止住,慕芸萱盯着她眼中殘留的淚霧,微笑着,無比認真和鄭重地囑咐道:“小洛,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吃了太多的苦,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記住,從今天開始,你的生活裡,不會有任何苦難,只會有快樂和圓滿,這是我給你的承諾,知道了嗎?”
“是,小姐。”小洛用力咬住下脣,篤定地點頭。
她知道,只有她過得好,過得幸福,才能夠讓小姐安心。
小姐,你放心吧,小洛不會再任性地讓你爲我擔憂了。
我定會成爲一個好妻子,決不辜負你的苦心。
叩下三個響頭,小洛毅然起身,在同樣紅了眼眶的墨蘭的攙扶下出了屋子,坐上軟轎,頭也不回地朝她的幸福而去。
夜幕降臨,寒月扯出半幅清輝,伴着四散的星子,織出熱鬧的夜景。
喜慶的鑼號敲敲打打,穿過寬曠的大街,落入家家戶戶的門裡。
白日那一場浩蕩的迎親雖比不上當初平昌縣主與太子的婚禮,卻也是難得一見的景緻,聽說新娘子是太子妃新近認下的義妹,怪不得大箱小箱的嫁妝擡了半條街。
好像晚上的拜堂禮,太子還會親自到府給他們證婚,這是多大的榮耀和麪子!
大約之後的一個月,這件事都會成爲京城中津津樂道的話題了。
禮堂上的喧鬧一直持續到後半夜,百里浚回來的時候身上帶了輕微的酒氣。
彼時慕芸萱正坐在燈下翻一本不知道寫了什麼的書,眼裡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心裡卻始終惦記着婚禮那邊的情況。
若不是周圍的人連威脅帶哄勸地阻止她,她是一定要去觀禮不可的。
百里浚推門進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慕芸萱從書中擡頭,正準備過去扶他,他卻已經自己走到桌邊,兀自倒了一杯熱茶,手都沒有抖一下。
這人,連醉酒都醉的穩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