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馨園,沒想到夏明然竟在往梅園的小道上等着她,夏莫然略感意外,看着對方有些尷尬的眉眼,故意調笑道:“二姐特意在此等着我,不會是管我要添箱禮的吧?放心,總也少不了你的。”
出了這檔子事,陵城還好一些,夏明然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庶女,大家討論一陣子也就算了。可在葉城,侯府千金省親外家,與庶表格一起滾了牀單,卻算是大新聞了。
老夫人和兄嫂商議着儘快將夏明然嫁過去,以平息事端。
夏莫然這一調侃,夏明然果真神情放鬆不少,拉着她走到一旁的樹蔭子底下,真誠地說道:“往日我自私跋扈,但想着姐妹畢竟是姐妹,總是一家親,現在想來竟是我錯了,四妹妹千萬別怪我。”
原來夏明然變化良多,源於親眼見到夏玉然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與外人陷害姐妹,連親情倫理也不顧。
“你是你,三姐姐是三姐姐,你就別想太多了,每個人都有她的緣法。”夏莫然勸慰道,對夏玉然的背叛倒沒有那麼多感覺,她們本不是親姐妹,也從不要求她們對自己掏心掏肺。只是夏玉然用如此絕決的方式陷害她,實在讓她不爽罷了。
想到桃花宴時,她們三姐妹還一起面對生死,如今竟成了這副境地,真是物是人非。夏明然感傷地點了點頭,笑道:“說到添箱,我知道你那幾間鋪子可是非常賺錢的,葉城的分鋪又在了籌備中,這添箱禮怎麼也不能太寒酸了。”
說着又露出了一副市儈的模樣,讓夏莫然諦笑皆非:“放心,放心,總也少不了你的。”
她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強加入夏家,雖然有夏玉然的背叛,但獲得夏之然的真心愛護,老夫人的相護,以及馮嫣及夏明然的姐妹情,她也賺了不是?
這種家庭的親情,這在小時候幾乎不敢想,呵呵,如今她與宇文謹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了呢,可見老天爺還是很厚待她的。
夏莫然朝天空輕吐了口氣,心情頗好。
至晚間,珍寶齋、粉蝶齋、玉繡坊皆送了東西了,隨行的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容貌不十分出挑,但勝在性格討喜,心思也比較玲瓏。
夏莫然拉過兩人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兩個已經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禮:“藍玉(青玉)拜見小姐。”可見兩人被調教得不錯。
夏莫然嚴肅地問道:“跟了馮小姐,以後她就是你們主子了,要事事聽她的話,爲她考慮,最主要的是不可背叛她,你們能不能做到?”
原來她在壽宴上知道馮嫣要給宇文鐸做側妃後,知道江陽侯府不會出人出物,便親自挑了青玉和藍玉兩個,讓人好好調教一番,準備給馮嫣做陪嫁。
藍玉和青玉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回道:“奴婢們能做到。”
看夏莫然滿意地點了點頭,藍玉上前一步嘻嘻笑着:“夏天姐姐,我和青玉妹妹從小孤苦無依,是你給了我們一口飯吃,還給我們找了一個這麼好的主子,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以後必定不會背叛主子的。”
夏莫然撿到她們時,她們還小,暫且把她們安置在了雲安山,但云安山地方逼仄,環境艱苦,比起不明的出路,還不如跟着馮嫣去六皇子府,畢竟安穩,且六皇子登基了,她們也能進宮享幾天清福,六皇子敗了,夏莫然看在馮嫣和往日的情分上,也不會爲難她們。
青玉更是道:“想必六皇子身邊也是有許多優秀的侍衛或是隨從的,青玉也要像芝玉姐姐那樣,找個武功蓋世的大英雄當夫君。”
說得在一旁聽着的芝玉瞪大了臉,啐道:“什麼大英雄,明明是陰險狡詐的大混蛋!”說着說着紅了臉。
芝晴藍玉等全都笑倒了。
說笑了一陣,夏莫然便帶着她們一起去看鋪子裡送來的東西,衣服、頭面、胭脂水粉擺了滿滿一桌子。
“好漂亮啊!”丫頭們讚歎道。
夏莫然笑而不語,三個鋪子的東西,她都設計加了現代元素,古代的人當然看着新奇。
兩件禮服,一件湖藍色,一件枚紅色,一套玉簪花的赤金頭面,一套喜上眉梢的粉晶頭面,是專門給馮嫣的,她是側妃,不能用大紅色、鳳凰、牡丹等代表正室的顏色和物件,也真叫人無奈。
夏莫然親自包了,讓芝梅帶了並青玉藍玉兩丫頭,送到沁園去。
芝梅知道主子和江陽侯夫人不對盤,爽快地應了。
桌上還剩一套大紅的鳳冠霞帔,一套玉蘭花的赤金頭面,並一套新出品的胭脂水粉,是夏莫然臨時讓鋪子裡送來的,由芝晴送到夏明然住的芳園去。
芝晴到的時候,秦姨娘和張姨娘都在。
芝晴看到張姨娘一臉風輕雲淡,秦姨娘滿臉怒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戰戰兢兢的,只夏明然笑着接下了東西,她行了禮,放下東西便轉身離開了芳園。
“姨娘,你到底在鬧什麼情緒?”夏明然見失了禮,滿是不快地說道。
秦姨娘本對夏莫然也有些忌憚,在芝晴面前擺了臉色,她本有些懊悔,但聽到女兒自責,心底的一股子氣又蹭蹭地冒了上來:“我鬧什麼情緒?商逸洪那個庶子有什麼好?以後除了每月領着宮中的份例銀子,半點家產都得不到,你到時候哭去吧!”
說來說去,秦姨娘只是不甘心自己期望頗大的女兒嫁了如此不中用的男人,以後連銀錢都不寬裕。
夏明然不以爲然地反駁道:“庶子有什麼不好?我們不貪心,不惹事,以後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安安穩穩得就是福氣。”
“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福氣個屁!”秦姨娘嗤道,“你被豬油蒙了心不曉事,可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商家大少爺出身比那庶子好,相貌比那庶子好,以後還能繼承商家大半的家產,更爲重要的是溫潤有禮,哪點都比那庶子強!”
商逸洪再不好以後也是自己的夫,親孃如此貶低於她,夏明然終於忍無可忍,冷笑道:“大表哥好,你就趕着讓我去做他的妾嗎?”
商家大少奶奶出身官家,照理總有些小姐脾氣,自己又沒能生個一男半女,性情也會更爲鬱結纔是,但商家上下誰不對她讚不絕口?這樣的女人不是心智不全,便是十分有心機。
夏明然雖然以前有些混,但面臨自己的終身大事,她比誰都拎得清,總不能自己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卻叫別人娘吧?秦姨娘好歹還能和自己的女兒生活在一起,但商逸晨妾氏生下的孩子將會寄在嫡妻的名下,妾氏想親近自己的孩子都不可能。
秦姨娘一陣語結,吶吶地回道:“說是貴妾……”
“貴妾也是妾!”夏明然冷冷地打斷她道,“姨娘也是做人妾的,你可是享受到妾的好處了?”
“我……”
“是,大表哥能繼承商家大半的家產,可那些家產都是他和正室的,妾沒有私產,若正室大方些,手指縫裡能漏下些,小妾日子還能舒坦些,如若不是,還不如嫁給庶子呢,起碼自己管着銀錢,想買什麼還能做主,更能穿紅戴金!”
秦姨娘承認女兒講得都對,到底不甘,強詞奪理道:“雖然暫時只是個妾,但若生下孩子,以後就是嫡子,總能繼承商家的家業,到時候你的好日子不就來了?”
“那要多久?三十年還是五十年?”夏明然反問道,“若大表嫂又生下孩子了呢?就算以後真不會生了,那孩子一直養在嫡母跟前,沒有養育之恩,他長大了會跟生母親嗎?到時候我還是壓在正室之下,能當商家的主,還是能做兒子的主?”
禹陵崇尚嫡庶分明,就算庶子女生母都在,敬的也只能是嫡母。
“我……”秦姨娘徹底沒了話,卻又萬分不甘,眼睛掃到不遠處安安靜靜坐着的張姨娘,不由道:“妹妹你倒說句話啊!我請你來當說客的,不是讓你當壁上翁的!”
木已成舟,夏明然還不能不嫁商逸洪,改做商逸晨的妾不成?
張姨娘知道秦姨娘不過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心裡有些不甘而已,再說老夫人決定一下,真要阻攔,她也沒那個膽。
於是清清淡淡地笑道:“二小姐說的一點都沒錯,你我做了一輩子的妾,箇中苦楚你還不清楚麼?”
見秦姨娘目露深思,她又道:“再說嫡子又如何,你那大小姐老夫人不是也給她尋了個大家嫡子做夫婿,可那麼遠,來回一次就要一個多月,幾年都見不到一次面,葉城好歹還近些。”
說着秦姨娘也傷感了起來,她是花娘出身,總想着女兒嫁得好些自己能享些福,可大女兒嫁得遠不說,聽說她婆婆嫌棄她是個庶女,成親不足半年就一連給兒子安排了三個通房,日子着實不好過。
小女兒又嫁了個庶子,雖不用看正室的臉色,可到底要捧着大房過活。
再說秦姨娘她自己也是個妾,不算正經親戚,葉城再近,夏明然回來還好,不回來她連趕去見一面都不行。
都是命啊!
秦姨娘哀嘆了一陣,也就不再跟女兒鬧了,見張姨娘被自個兒拖了來,此刻神色也是淡淡的,怕是想到了即將和親的夏玉然,便寬慰道:“妹妹別傷心,三小姐她雖然嫁得遠,可是卻是封了公主的,一去就是憐淑貴妃,那可是娘娘,妹妹你也看開些。”
比起夏玲然、夏明然,夏玉蘭身份雖高,可境遇最差,實在算不得什麼好歸宿。
秦姨娘也知道自己勸慰得沒啥說服力,不禁有些尷尬,又出主意道:“聽說明天老夫人和四小姐都要進宮去看她,不如你求了老夫人一起去看看,畢竟見一面少一面了。”
這話安慰的還不如不說呢,夏明然狠狠地瞪了自家姨娘一眼。
一個低賤的姨娘,算什麼蔥?哪有資格進宮
!
張姨娘正想說不用了,擡頭卻見夏明然目含鄙夷和憤恨,一副完全知道事情真相的樣子,她心頭一跳,人已經站了起來,因爲用力過猛,還踢翻了繡凳。
秦姨娘嚇了一跳,聲音有些尖銳地問道:“你怎麼了?”
夏明然也皺着眉頭看着她,有些暗惱秦姨娘把她招了來,她平時只知吃齋唸佛,提到夏玉然心情能好麼?
張姨娘好像真爲自己的女兒十分擔心,也不回答秦姨娘的話,結結巴巴地自言自語道:“我要回去念佛了,這麼長時間,菩薩會怪罪的。”說着便徑直走了出去。
待回了屋,張姨娘的貼身婆子冰娘見她這麼快就回來,十分驚訝,又見她臉色難看異常,忙悄聲問道:“姨娘怎麼了?可是秦姨娘、二小姐說你了?”
因爲夏玉然的事,府裡的下人都是物極必反,張姨娘一生吃齋唸佛,都沒能除掉上輩子的罪孽,這才導致生出這樣的女兒。
張姨娘不答反朝冰娘使了個眼色,冰娘心領神會地遣了其她婢女出去,又忙關門關窗,待屋子只剩下兩人,冰娘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張姨娘焦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冰娘你快想法子給她遞個消息,她的事情很有可能被人知道了。”
冰娘一時沒有意會主子的意思,本能地問道:“三小姐嗎?可是她在宮裡,奴婢如何能給她送信?”
“誰說是她!”張姨娘厲色道,見冰娘嚇得噤了聲,才又恨道:“那起子不中用的東西,好好的壞了事兒,現在連夙兒都有可能要被揭穿了。”
冰娘聽到主子提到紅夙,垂眸不語,恐怕整個夏府都沒人想到,吃齋唸佛的張姨娘最是那個扮豬吃老虎的人。
秦姨娘出身花樓,進夏府之時卻是乾乾淨淨的身子,而張姨娘出身清白,當初卻是懷着孩子進的府,竟連精明的老夫人都瞞過了。
張姨娘跟前原先還有個叫水孃的,張姨娘進府頭夜就灌醉了老爺,李代桃僵讓水娘侍了寢。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也在幫張姨娘,竟一夜水娘就懷了孕,張姨娘又藉故攆了水娘出府,在府外讓她悄悄生下了孩子,然後張姨娘就把那孩子抱進了府,成爲了夏府的三小姐,而張姨娘自己生的孩子卻悄悄地送出了府。
冰娘也不知那個孩子被送到了哪裡,只知道主子這幾個月跟相府孫小姐身邊的紅夙姑娘聯繫頗多,算算年齡,那紅夙竟跟三小姐一般大。
但這些話張姨娘不提,冰娘必也是不敢說的。
張姨娘一時沒注意到她神色不對,跑進裡間佛堂裡,從妙目觀音座下掏出一隻護身符,塞到冰娘手中道:“我最近右眼皮子老是跳,人家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關照夙兒最近小心些,這是我花了二百兩銀子,特意找落霞寺主持加過持的,我又在菩薩面前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經,定能保佑她逢凶化吉,讓她務必戴上。”
二百兩銀子,那可是張姨娘畢生的積蓄了,爲了這隻護身符,她也捨得!冰娘心情複雜地摩挲着符面上凹凸不平的紋路,想到水娘自生下孩子後,自己就再也沒見過她,冰娘心間便有些發毛。
都說生恩不如養恩大,三小姐好歹叫了主子十七年的姨娘,又對她敬愛有加,張姨娘竟一點母女的情分都不念,如今還在責怪她壞了紅夙的事,卻不關心她即將和親赤夷之後的死活。
張姨娘見冰娘站着不動,不悅地問道:“怎麼,本事大了,我使喚不動你了?”
冰娘心頭一驚,忙掩飾道:“不是,奴婢是在想既然紅夙姑娘的事有可能被發現了,那三小姐身邊必有人監視着,身爲三小姐的姨娘,你身邊也落不下,這會子出去,更加引人注目。反正明天老夫人和四小姐也要到辰時才進宮的,不如明天起個大早,你隨便找個什麼由頭遣了奴婢出去,奴婢再尋機會去找紅夙姑娘。”
張姨娘略一思量,覺得十分有道理,遂點頭同意,主僕倆歇下不提。
卻說芝晴送了東西回梅園,想着張姨娘神色淡淡地坐在劍拔弩張的秦姨娘和二小姐中間,覺得十分不和諧,並沒有發現梅園裡氣氛古怪,竟徑直推門而入,好向主子回稟情況。
待進了屋,看見夏莫然正坐在書案前,十分不情願地握着毛筆,宇文謹就站在她身邊,兩人的距離十分近,隱隱有種曖昧的情緒在流淌。
她一驚,還未來得及退出去,兩人已發現了她,齊齊朝她看來,特別是宇文謹,一臉冷意,三伏的天,竟讓她有種如墜冰窖的感覺。
這下子芝晴慌了神,出於本能,她慌不擇路地逃出門去,“嘭”的一聲,竟把房門關得震天響。
她一下子白了臉。
耳邊突然傳來“咯咯”的笑聲。
驚嚇褪去,芝晴惱怒地嬌斥道:“芝雪,七王爺在裡面你怎麼不提醒我一聲?害我就這麼撞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