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公一路把人帶到延熹宮內,並關照掌宮女官好好地服侍着,這才離去。
宇文奎雖久不管事,皇后也仙逝多年,但樊貴妃代後執掌鳳印,把宮裡管理得井井有條,規矩也甚嚴。
所以延熹宮的掌宮女官把夏莫然等帶到偏殿稍作休息時,老夫人嚴厲地交代馮嫣和夏玉然不可亂跑,謹言慎行。
夏玉然被警告了一番,平素怯懦膽小的眼中竟有一道冷芒閃現,她看着安之若素坐着的夏莫然,嘴角泛過一絲冷意,隨即垂下頭,竟與上次桃花宴上左顧右盼的樣子大相徑庭。
夏莫然在她垂頭的瞬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隱在面紗下的是一抹譏嘲的笑。
兩個庶姐中,夏明然雖氣焰囂張,慣會見風使舵,卻不是個有心機,是那種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她有幾根花花腸子的人,所以老夫人也由着她背地裡在夏府作威作福。
而夏玉然雖見人三分笑,就算守後門的婆子也極盡討好,但實則心思非常多,就算她的親孃張姨娘不怎麼管她,她也能在夏府過得如魚得水。
但夏玉然這種行爲歸根結底還是對嫡母的懼怕,希望通過自己的謹小慎微,能討好一切可以討好的人,從而過上好日子。
難道去了一趟商府有什麼好事發生了?讓平時小心翼翼就怕踏錯了一步的人也轉性了?她眼中的冷芒可是置人於死地的兇光。
只不知是誰改變了她。
思緒間,夏莫然感覺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袖,她回神一看,正是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馮嫣。
這姑娘最近粘她就像剛睜眼的小雞仔,而她是被小雞仔第一眼看到的雞媽媽,恨不能日日夜夜賴在她的梅園纔好。
“四表姐,你有沒有發現三表姐今天很古怪?”馮嫣睨了夏玉然一眼,以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問道。
是很古怪。
沒想到連最粗線條的人都看出來了,那一向精明的老夫人會沒發現嗎?
夏莫然心中疑惑,卻笑着回道:“可能是難得進皇宮,太緊張了吧。”
馮嫣想到姨母一向對庶女苛刻,對這個理由倒也接受,又懷疑地看了一眼夏玉然,終於不再關注於她。
可能想到馬上要見到喜歡的六皇子了,她臉蛋紅了紅,扭捏了片刻,又低聲問道:“我這樣打扮還行嗎?六皇子會不會覺得我穿的太花哨了?”
芝晴芝玉和秋兒三人聽了捂着嘴笑。
馮嫣狀似惱怒地瞪了她們一眼,又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夏莫然。
她在江陽侯府日子過得艱樸,衣服大多數比較素,難得穿上玉繡坊價值千金的綾羅美衣,當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夏莫然略帶憐惜地回道:“不花,咱們又不是母親,顏色鮮豔些纔好呢,看着也打眼些,六皇子纔會注意。”
老夫人今日穿的是秋香色的衣服,搭配一條赭色的長裙,顏色看着也挺新潮的,卻不適合年紀輕的人穿。
馮嫣聽罷眼睛晶亮。
正說着,“哐當”一聲,竟是有上茶水的小宮女不小心把茶潑到了夏莫然的身上。
仔細瞧去,水茜紅的衣襟上出
現了碗口大的水漬,上面還沾着三兩片茶葉。
“大膽!”芝晴厲聲喝道。天子跟前失儀,可是要被懲罰的。
那小宮女大約進宮不久,見衝撞了人,一張小臉煞白,也不答話,驚慌失措地就往地上跪去,正巧跪在摔碎的茶杯碎片上,疼得一陣齜牙。
夏玉然見狀心中一喜,走過來衝那宮女便道:“作死的東西,你知道我四妹妹是誰麼?這麼美的裙子竟被你潑髒了,讓她如何在皇上面前留下好印象?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聽着像是很爲夏莫然着想的模樣,仔細一想卻有深意,這不是昭告世人夏家四小姐仗着有七王爺撐腰,仗着將來是要嫁給太子的,便胡作非爲、嬌蠻不講理嗎?
況且她雖然沒有正式嫁入太子府,可名分已定,今天皇上壽辰,衣着只要不失儀即可,穿得太過美豔反而給人動機不純的感覺,夏玉然點出她裙子很美,衆人會想她難道還想吸引皇上的注意當娘娘不成?
“奴婢不是有意的,請貴人饒命!”那宮女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簡直是一鳴驚人。
夏莫然就算將來能母儀天下,那也是太子登基以後的事了,她現在還未入太子府,實在算不上貴人。
此時已有夫人貴女進這偏殿等候壽宴開始了,恰好聽到夏玉然的說辭,再見到那宮女渾身發抖地跪在碎瓷片上,膝蓋處都有鮮血溢出來了,不知不覺把事情想歪了。
夏家四小姐真是桀驁不馴,舉止也輕浮,聽說她一邊巴着太子,一邊又頻頻對七王爺示好,如今竟是連皇上都要引誘了麼?
衆人小聲地議論紛紛。
老夫人皺了皺眉,厲眸一掃夏玉然,竟毫不留情面地斥責道:“多嘴多舌!”
多年的積威惹的後者一陣心驚,但她一想到馬上就能飛黃騰達了,還怕這老虔婆做什麼?於是低着頭委委屈屈地說道:“女兒自知比不上四妹妹,不如她得母親的心,可今天不過是爲四妹妹心急罷了?”
這不是明裡暗裡在說老夫人趨炎附勢,一碗水端不平麼?看着四女兒前途輝煌,便如珠如寶,看着其她女兒不如人,便當是狗尾巴草。
老夫人在夏府一向有不可動搖的權威,何時被一個不放在眼裡的庶女如此編排過?聽罷不由得勃然大怒,待要發作,卻又顧忌着偏殿人多口雜,不好多說什麼。
此番情景看在有心人眼裡,倒像落實了夏玉然的控訴。
夏莫然掃了一眼跪在地上惶然顫抖的宮女,“呵呵”一笑,攙扶着老夫人坐下,玩笑似的說道:“我知道四妹妹定是惱怒母親給我做的新衣服比給你做的漂亮,才說出這樣的話來傷母親的心,其實你誤會了,母親給我做的衣服跟你的是一樣的,不過我感念皇上的厚愛,賜予我照顧太子的機會,這纔拿皇上賞賜的布料重新做了一件,穿得漂亮讓他看着高興罷了。”
四兩撥千斤,一下子把老夫人給擇了出去,畢竟誰也不想把自己苛待庶女的事傳揚出去。
且說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用皇上賞賜的衣料做的,釋去了別人以爲她想要引誘皇上的懷疑,反正沒人有那個膽真去內務府覈對御賜名單。
同時也給夏玉然挖了坑,你不是說老夫人偏心麼,我就說你是爲了一件衣服纔對老夫人不滿的,爲這點子小事質疑嫡母,可謂不孝至極。
果然夏莫然一說完,原先對她指指點點的夫人小姐們,把唾沫星子轉向了夏玉然。
老夫人這才臉色微霽,不過看向夏玉然的目光彷彿淬着劇毒,只等回府後好生懲戒她一番。
夏玉然對嫡母的心思當然瞭如指掌,心驚之餘更是對夏莫然暗恨在心。
“怎麼回事?”有人走近問道,原來是延熹宮的掌宮女官,聽到其她宮女的稟報匆匆忙忙趕來了。
芝晴忙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那女官也白了臉,沒想到手下的人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狠狠地瞪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討好似的對老夫人和夏莫然說道:“她是新來的,衝撞了小姐,奴婢一定好好責罰於她。只是小姐的衣服髒了,面聖總是不妥,不如去慶延宮將就着換件。”
慶延宮是延熹宮的附屬小宮,供宴會表演的伶人換衣作妝等用,也備了各什衣物,以便貴女公子哥們不便時換用。
老夫人瞥了一眼夏莫然的胸口,淡淡地說道:“你有沒有多帶一套備用的衣物?若有的話穿自己的吧,省得到時候穿回去了還要遞了條子來歸還。”
宮裡穿回去的衣服需要歸還是規定,但就算還了也沒哪個貴人願意再穿了,下人也不能穿主子的衣服,所以大多數是不還的,管事的宮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且宮裡出手的,用料、繡工基本都是極好的,有些眼皮子淺的也會故意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好穿一身新的回去,只不過這種做法落了下乘罷了。
老夫人這麼說也不過是在提醒夏莫然,宮裡醃漬事多,還是穿自己的衣服保險些。
老夫人對夏莫然芥蒂頗深,這樣子的提醒,已屬難得。
夏玉然目露嫉妒之色。
夏莫然心頭劃過一絲暖意,輕輕地說道:“女兒省得,有帶換洗的衣物的,一會就讓芝玉取了來。”
又掃了眼地上的小宮女,對着女官說道:“這個小宮女潑髒了本小姐的衣服,姑姑也不必罰她了,讓她服侍本小姐去換衣服,就當將功補過如何?”
那女官聽她願意息事寧人,神色一鬆,讚了幾句“小姐仁慈”的話,又反覆交代小宮女要好好伺候,這才退了去。
“四表姐我陪你一起去。”馮嫣挽着夏莫然的衣袖說道。
“你去作甚?還不乖乖坐好。”老夫人呵斥她道。
這一去,還不知道會經歷什麼呢,夏莫然也不贊同馮嫣跟着去,於是笑道:“嫣兒坐會子,我去去就來。”
那小宮女在芝晴的示意下站起了身,領着夏莫然主僕往外走,經過夏玉然身邊時狀似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
夏莫然掃了一眼小宮女殷紅一片的膝蓋,似笑非笑地說道:“可要帶好了路,再做錯了事,本小姐也不能在姑姑面前幫你遮掩了。”
小宮女心頭一驚,忙低着頭回道:“奴婢謝小姐不怪罪,定將功折罪。”
夏莫然不再說話,隨着她的步伐往慶延宮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