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我們發現花溪谷還是個巧合呢!”允央看了一眼趙元在紗窗後的側影說。
“有一天早晨,奶媽還沒醒來。我和綿喜溜出了大帳,正好看到十幾個侍衛押着好幾輛馬車出了營。我們就跟了上去。”
“跟了一小段,覺得就是幾輛馬車也沒什麼意思,打算騎馬返回了。正準備走呢,沒想到綿喜發現了一隻長得像大狗一樣的東西,一直跟着車跑,現在想想那大概是隻狼。”
“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只是覺得它這樣一直跟着,會不會是因爲車裡有什麼寶貝呢?於是我們決定不走了,一直在後面跟着這些馬車。”
聽到這,趙元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你們的膽子夠大的。”
允央出他口氣中的擔心,笑嘻嘻地說:“那時年紀小,好像什麼都不害怕。只覺得當時晴光萬里,我們又帶着火把和小佩刀什麼的,應該沒什麼危險。”
趙元搖了搖頭:“你們的那些鑲金嵌寶的小刀子和平時戴的釵環沒什麼兩樣,真遇上野獸了一點用都沒有。”
允央歪着頭看了看他,雖然只有個模糊的影子,心裡卻也感到說不出的滿足:“皇上先別這麼早下定論,我們用這個小刀子可是幹了一件大事呢。”
“追着追着,就見那些馬車轉進了一個山谷,轉眼就不了蹤影。我們跟進去之後,發現這裡漫山遍野都開着石榴花,谷底有一彎清泉流過。山上的落花匯入溪水之中,隨波而下。”
“我和綿喜一商量,反正侍衛的馬車也找不到了,不如我們就在這個山谷裡轉轉吧。那時,石榴樹下,小溪旁邊都長滿了苔錢,看得綿喜眼睛都直了,還說,這要是真我該多好……”
趙元聽着她興致勃勃的聲音,忍不住把身體往前靠了靠,在不被允央發現的情況下,靜靜地注視着她。
允央脣角微微一翹,接着說:“在山谷中走着走着,我們就發現原來放在馬車上的麻布口袋全都被卸了下來,堆在一起。裡面大概放着一些活物,正在不停地蠕動。”
“我倆瞧着四下無人,就用小刀挑開了一個口袋,原來裡面放的全是肥肥的兔子。有好些還懷着孕呢。”
趙元忽然明白了什麼:“你們是不是把麻布口袋裡的兔子全放了?那天朕是安排皇族子弟和屬國諸候到花溪谷獵雉雞與兔子。可等一隊人馬到了那裡,竟然發現谷裡並沒多少兔子,和侍衛報上來的情況完全不同。爲此朕還責罰了他們,沒想到竟然是你們搗的鬼。”
允央咯咯笑了起來:“那也不能怪我們,如果我們不把兔子放了,一會都會被你們射死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豈不是太可憐了。”
趙元想了一下說:“你們以爲這樣就能救它們吧?只怕之前那隻尾隨你們的狼早就叫來同伴飽等在花溪谷外面,你們放出的兔子可能都餵飽一羣狼……”
“那太可憐了,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可能被允央的情緒所感染,趙元順着她的話題專心致志地說下去:“龍眉草原地兔子大多都是四斤多的,五斤以上的也有。睿王愛射雉雞,醇王愛射山羊,朕倒是很喜歡射兔子。”
“兔子身形靈活,耳聰目明,善躲藏,最是考驗箭法。朕那時一天能獵到一百一二十隻……”
悄悄扭過頭,允央看着趙元模模糊糊的側影,眼睛一轉,有了個主意。
她猛地往前一跳,臉龐貼到了沉香木嵌寶夾紗檻窗邊上,笑得燦然如春風:“皇上說的我都知道!”
趙元正在低着頭專心地說着,忽然聽到允央的聲音,下意識的轉過頭,隔着淺香色的妝花紗,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一起……
允央今夜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趙元的臉。原來皎白的面龐,佈滿了一塊紅,一塊紫的青斑。他的雙眼更爲深陷,只是再也不見深邃的眼神,只有一對充着血,赤紅色的窟窿盯着自己……
若不是認得出趙元的聲音,此刻允央只當自己面前站着一個不知從哪個深山裡出來的妖怪。
他們離得這樣近,趙元甚至可以感受到允央溫暖而芬芳的氣息,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無限期待瞬間僵滯,隨即涌起層層的恐懼……
她眼中的恐懼徹底擊倒了趙元,他腳下用力往後一飄,閃出去一丈遠……
允央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擔心,憂慮,懊悔和恐懼攪在一起貼着她胸口沸騰。她雙手扶着檻窗:“皇上,我什麼都沒看到……皇上一定會好起來……”
儘管全力解釋,可是允央話語中帶出的哽噎之聲,已將她此時紛亂的心緒泄露無疑。
趙元聽到她鼻音漸重,知道此時允央已在門外潸然淚下。趙元的挫折感便愈發強烈起來。他背過身,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劉福全!”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的……無論你去哪裡,我都跟你去哪裡……”
趙元聽到她話,愈發傷感起來,語氣也更爲急燥:“劉福全!”
“老奴在,皇上有什麼吩咐?”劉福全一溜煙從院子外面跑了進來,一看廂房外的情景,心裡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把斂妃護送回去,從此不許她踏出淇奧宮半步,如果再發生今天事,小心你們的腦袋!”趙元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應該已進入了廂房裡的暖閣之中。
允央聽着他聲音裡滿是壓抑的憤怒,一時便更加慌亂起來,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劉福全拉開了。
他小聲對允央說:“娘娘,皇上生病之後,平時除了淨塵大師根本沒見過其他人。今夜皇上說的話,比這幾天加起來都多,可見心情很好。”
“您不必憂心,有淨塵大師和一衆太醫侍候着,皇上一定會逢兇化喜!”說着便請允央往院外走去。
允央沒有辦法,只好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隨着劉福全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