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允央以爲此時來這個小院子的是劉福全派來的小太監。因爲,楊左院判與飲綠的相見是他一手安排的,見面以後,以劉福全穩妥的性格也許會遣人過來告知允央一聲。
可是沒想到,此時,走進來的卻是最近在浣洗局裡要風的風,要雨得雨的鄭掌事。
她沒有像以前一樣,一進來就站在門口朗聲地請安,而是非常無禮又狂妄地直接往屋裡走。
允央見狀自然是沉下了臉,她把手裡的竹管紫毫筆放在了仿哥窯五峰筆架上。可能是由於氣憤,這支筆放下時發出了“答”的一聲。
“大膽奴才!”允央語氣非常嚴厲:“擅闖本宮住所,你可知罪!”
鄭掌事沒想到一向好性子的貴妃,今天忽然動了怒,當下也有些害怕起來。奇怪的是,她沒有馬上停下腳步,而是下意識地向右走了幾步才停下。
允央冷冷地看着她這一連串動作,心裡雖然極爲訝異,但臉上卻還是波瀾不驚。
“回稟娘娘,奴婢是有事前來。”鄭掌事見允央動了氣,氣焰登時就收斂了不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卻沒有下跪,擺明就是在試探着允央的底線。
允央眼中的波光冷冽地閃了閃,整個人的氣勢看起來更加舉重若輕:“何事?”
鄭掌事見允央根本連站都沒站起來,便明白娘娘今天也是帶着怒氣的。本來打算髮作一下,但是鄭掌事轉念一想:“雖然她現在失了寵,可是皇上對她的態度還是陰晴不定,表面上看是對這位斂貴妃不問不問,但是暗地裡卻派長信宮的宮人來過幾趟,不是探望就是送東西,似乎有些舊情難了的意味。所以此時還不宜將後路堵死,應該見機行事。”
想到這裡,鄭掌事趕緊擠出了些許笑意,語調馬上從生硬變得柔和了許多,就像凍硬的麥芽糖迅速融化成粘膩的糖漿。軟則軟矣,卻讓人聽來渾身不自在。
“回娘娘,今年嶺南進貢的響紗送來了。內府局的意思是天氣越來越熱了,浣洗局裡的窗紗也都要換了。奴婢留下了一匹淺血牙色的,不知娘娘可喜歡呀?”
允央聽罷,輕輕地搖了下頭道:“本宮對這些細枝末節一向不甚在意。這裡的一切都與浣洗局前院一樣就好了。”
鄭掌事應了一聲,可是她卻沒有一點要告辭的意思。而是四下看了看,表情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按說呢,娘娘這裡是應該和前院用一樣的,不過,這個淺血牙色響紗看起來氣勢終歸弱了一點,怕是鎮不住那些東西呢!”
允央看着她陰陽怪氣的臉,冷冷地問:“鎮住什麼?”
“還能有什麼?不就是那些……人們口中的東西!”鄭掌事看着允央煞有其事地說。
“人們口中有什麼東西?”允央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這……這個,呵呵,娘娘問奴婢,奴婢如何能知道?反正奴婢也沒見過那種東西,只是好心提醒娘娘,凡事小心爲上?這有什麼不對嗎?”鄭掌事訕訕地笑了兩聲。
“你的言外之意是本宮見過那個東西了?”允央反問道。
鄭掌事聽罷,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目光犀利地盯着允央,像是想從允央的表情裡窺探出她此刻內心到底有沒有恐慌。
允央也在同時觀察着她……
正在屋裡的氣氛膠着之時,小院的木門忽然又響了一聲。
“太醫院左院判楊某給斂貴妃娘娘請安!”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了過來。
允央沒想到楊左院判會來,猛然間以爲是他與飲綠的相見出現了什麼變數,所以神情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這如何能逃開鄭掌事的眼睛,她馬上搶在允央開口之前說:“是楊太醫呀,怎麼纔來,娘娘這裡正不舒服呢!”
允央一聽立即變了臉色,心道:“好歹毒的用心!”
原來,鄭掌事趁着允央微微一怔的當口故意用熟絡地語氣說話,如果楊左院判過於實在,聽了她的話知道娘娘身體不適,他是太醫義不容辭,心裡一急,也許就真的往裡走了。這樣正好可以被鄭掌事抓一個私闖宮帷的罪名,不但楊左院判難逃一死,就是允央也要跟着受罰。這事若是被皇后和榮妃知道了,借題發揮,後果更加難以預料。
“娘娘您在淇奧宮時,微臣常給你診脈,知道您是溫熱體質,平日裡愛招蚊蟲叮咬。往常都是微臣爲娘娘配製驅蟲的花草香,今年您雖然住在這裡可是蚊蟲之擾依然難免,微臣記得娘娘喜愛芸香的味道,所以專門配製了一盒芸香丸送過來。過些日子您就可以像以前那樣用盒底的素綢包幾粒放在櫃子裡,窗紗下,可保蚊蟲不會入內。”楊左院判一步都沒挪,依然站在院子裡回話。
“聰明!”允央心裡由衷地說,眼裡浮現些許笑意。
不是鄭掌事剛纔的陷井不巧妙,實在是楊左院判太過老道了。
他奉旨行醫多年,宮廷之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口蜜腹劍……他見得太多了,心裡早有了提防。
剛纔鄭掌事在屋裡一說話,楊左院判一下子就聽出了不對。第一,說話人的聲音十分陌生,根本不是貴妃身邊的人。第二,楊左院判經常爲允央診脈,深知這位娘娘喜愛安靜,怎會容人在自己屋裡頭大呼小叫?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一點,此人語氣雖然熱絡,實則是要誘自己進去,這可是宮中大忌,他怎麼會上這樣的當?
見楊左院判半步都沒有往前走,鄭掌事惱怒又焦急,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允央。允央提起筆頭也不擡地說:“你既然這樣愛胡說,那你便繼續說吧。”
鄭掌事自知已經被識破,怎敢再說話?
不過她的沉默倒是印證了楊左院判之前的推斷。他從容地對着允央的屋子深施一禮道:“娘娘,裝芸香丸的盒子微臣放在石桌之上。微臣告退。”說完,他轉身從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