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謝容華身子不舒服,允央這一天已探望了她兩次。第三次去時,已是黃昏時分。
允央着一身月白底湖藍牡丹紋吳紗常服,輕搖着一柄棕竹骨繪織耕圖的摺扇走了進來,繡果兒提着一個剔紅繩紋的食盒跟在後面。
“姐姐,這會可感覺好些了?”允央來到謝容華牀前,輕聲問道。
謝容華此時的面色已比發病當天好了不少,雙頰浮出淡淡的紅暈。
她見允央來了,便趕緊用手拍了拍牀沿,讓允央坐下。
允央握起謝容華的手道:“姐姐的指尖也不似昨天那般冰涼了,已快大好了。”
謝容華感慨地看着允央道:“自入宮以來,我便從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心。妹妹住在這裡,不用吃藥我的病也比平時好得快些。”
允央回頭對繡果兒說:“把給謝容華熬的湯羹端過來。”
繡果兒清脆地應了一聲,然後去取了羹碗,遞到允央的手裡。
允央取了蓋子,用手試了試溫度:“這還是我第一次做燕窩黃芪鴨絲湯,也不知味道如何?只知道這種湯羹軟糯補氣,姐姐現在用最好。”
說着允央就用銀勺盛了一點,送到謝容華嘴邊。
謝容華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擡了下手,觸到了允央腕子上水晶珠粒加粉碧璽結珠掛紅寶石墜角的手串,指尖頓時感覺清涼柔潤。
允央看她還沒用自己帶來的湯羹,卻先紅了眼圈,心裡頓覺得蹊蹺。她放下羹碗,關切地問:“姐姐怎麼了,可是肚腹又疼痛了不成?”
謝容華擺了擺手:“妹妹不用擔心,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允央遞給她一塊胭脂色的素紗帕子,微笑道:“剛認識你時,只覺你是六根清淨,凡事豁達,最看得開的一個人。怎麼病了一場,卻這般婆婆媽媽起來?”
謝容華拿起帕子不好意思地拭了拭淚,卻沒成想撲簌簌落下來更多。
綺羅在旁瞧着,感同深受,也抽泣起來。
允央見此情景,便沉下臉對綺羅說:“你家娘娘現在最需要寬心靜養,你不說勸她看得開闊些也就罷了,還跟着湊熱鬧。可是嫌你家娘娘病好得快了?”
綺羅抹着眼淚道:“我家娘娘心裡苦,只是好強硬撐着罷了。若不是貴妃娘娘如此憐惜,只怕都無人知曉我家娘娘曾在世上活過一回。”
允央知道綺羅說的這話,定是謝容華曾向她提起的,其間悲愴確是痛徹心肺。允央瞅着哭作一團的主僕二人,忽然神情輕快地笑了起來。
“既然你們兩人這麼愛哭,不如今天就哭個痛快。反正以後你家娘娘是要大富大貴的,她的福澤定在漢陽宮的任何一位妃嬪之上。到時候你們就要天天笑了,現在的難過只當是把以後的先用了吧!”允央一本正經地說。
綺羅聽罷被允央的話逗笑了:“貴妃娘娘您就損我們娘娘吧!您是有皇上呵護着,怎知我家娘娘無依無靠的難受之處?”
謝容華見綺羅提到了皇上,馬上變了臉色,有些擔心地看向了允央:“妹妹不要多心,綺羅說話一向是不經過腦子,這絕不是姐姐的意思。你要相信我。”
允央心裡清楚,趙元不愛謝容華,而在謝容華心裡也是如此。可是作爲趙元的妃子,她已別無選擇,這纔是讓她痛苦與絕望的根源。
允央嘆了口氣:“姐姐的苦處,妹妹也窺得一二。只是宮規森嚴,妹妹想盡辦法,也不知怎樣才能幫你掙脫這個牢籠。”
謝容華悽然一笑:“妹妹有這個心,姐姐就感激不盡了。若還有口氣,我便想找個機會,請皇上同意我到外面的廟裡修行。修行雖然清苦,卻樂得與青山綠水爲伴。我在這世間活了這一場,只求能過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允央不知道謝容華已厭惡漢陽宮到了這個地步,寧願出家,也不願呆在這裡。她有些爲難地蹙了一下眉:“姐姐,你可曾想過,離了漢陽宮,衣食住行皆要自己操心。你是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沒受過苦,那樣的日子除了自由,卻也是沒有保障的!”
謝容華看着允央,神情十分堅定:“我能縫能補,能寫能畫,退一萬步也不會餓死街頭。”
允央看她這樣說,心中十分敬佩,輕握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今天能將肺腑之言透露給我,也算是把我看成是值得信賴的人。只是姐姐作爲妃嬪要想出宮修行,只怕要遇到一些大事纔有可能。妹妹把此事記下了,只要有這樣的機會,一定在皇上面前提及姐姐。”
謝容華欣慰地笑了起來:“妹妹從來都是一諾千金。有你這話,姐姐也就放心了。”
說到這裡,謝容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聽說妹妹爲了一罈醪糟的事,還去了一趟御釀坊?你一向不愛參與這些瑣事,這次卻爲我破了例,倒讓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
允央點了點頭:“那姐姐以後要記得還啊。我去御釀坊責問管事太監確有此事。姐姐這次生病,與御釀坊偷功減料,以次充好的行爲分不開。雖然經過查實,他們送來的醪糟已經煮沸過,但是姐姐腸胃嬌弱,還是受不了。”
“怕他們哄騙我,我就親自去翻看了他們的賬簿,發現各地送到御釀坊的原料連年縮減,皇上平時備膳用的例酒,都已撤了。可見經過平南一役,最近一年裡,大齊的國庫的帑(讀躺)藏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皇宮的用度,都在悄無聲息地酌減。而御釀坊的太監用舊醪糟充新醪糟,只是爲了保持往年自己的進項,本宮已經嚴責了他們。此事宮裡人盡皆知,想來他們也不敢再這麼放肆了。”
謝容華聽罷,嘆了口氣道:“這麼大的皇宮,每天消耗那麼多,隨便辦點事,白花花的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出去了。持家都不易呀!”
這話正說到允央的心裡。想起自己往日裡過得閒逸瀟灑,雖不至於揮金如土,可是用錢時也從沒有委屈過自己,允央心裡不由得心疼起趙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