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順着鳳尾道向前走,鳳尾道兩旁由鐵力木鑲銀邊雕花柵欄圍成兩個大花圃,圃中種滿千葉牡丹花王——金色的姚黃與肉紅色的魏花。
此時已是深秋,而圃中牡丹卻開得花攢錦聚,奼紫嫣紅。
允央讚歎之餘,心裡也在想,聽說皇宮之中有一處旖旎苑,裡面有一溫洞,花匠將不在花期的鮮花放於洞中,四周三尺以外放置十二個銅爐,內裡以小火燃着烏木紫金炭。
鮮花在溫洞中擱置數日,就算不在花期,也會含苞待發,想必長福殿的牡丹就是用此薰花之法,才能開得如此美不勝收。只是這種薰花之法所費昂貴,人稱一花十金。
允央在益國候府時,園中常擺有彭州進獻的狀元紅、玉腰樓、鹿胎紅、瑞露蟬,騰疊羅等各色牡丹,當時只覺眼前已是國色天香。
如今一見洛陽牡丹才知何爲琪花瑤草,華貴雍容,正所謂天外有天。
這兩個花圃的正中,以疊石對置的手法設有兩座假山,左邊用黑如墨玉的靈璧石雕琢成樸拙古皺的仙山方丈,右邊則取青灰色英德石砌成蒼涼峻峭的仙山瀛洲。
這兩座山石之上,一邊兩隻,一邊三隻,放養着通身潔白如玉的孔雀。這些白孔雀眨着嫩紅色的大眼睛,拖着長長的如同流雲瑩霜般的尾羽,或戲於奇石,或流於花海,或引吭唳天,或刷羽以潔,閒暇之格,清迥之姿,各極其妙。
允央順着鳳尾道來到正殿之下,宮人前去通稟,不時回身出來,施禮道:“皇上和其他幾位娘娘已經到了,您請進。”
進了大殿,殿高約三丈,殿頂靛青色的底子上用金粉與硃砂繪有龍鳳合璽彩畫,殿中傢俱盡用紫檀打造,邊角裹以雕花銀邊。
殿內地鋪一品硃紅宣城絲毯,殿中軟座、帷帳皆以硃紅爲底繡以金牡丹花,允央知道,本朝一品硃紅乃是皇后專用,其他地方見不到如此純正的紅色。
宴會正廳與殿門口之間擺着一架一丈高的紫檀木邊白水晶五幅屏,上面嵌着玉松石梅、蘭、竹、菊、鬆五種植物。
這時宮人回頭對允央說:“請斂妃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允央點了下頭,就乖乖地站在屏風後等着。
她不知道,不遠處一雙深如秋潭的眸子正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趙元坐在正對着屏風的檀木紅漆描金龍紋寶座上,舉着一杯瑤池曲送到脣邊,他輕呷一口。烈酒的辛辣翻滾在他喉間,濃香飄散開來,氤氳着他的視線。
允央從殿外緩緩走近,穿着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像攜着一池雨後秋水而來,清透瀲灩。
這架五扇屏風除了邊角用玉松石嵌成各種圖案外,其餘皆是一覽無餘的清透白水晶。允央從屏風後經過,就像穿行在五幅精緻的工筆畫中。
她先慢慢從“倚牆寒梅”一扇水晶屏風經過,身姿輕盈,悠閒地如同信步經過一枝吐豔的紅梅。
進入“空谷幽蘭”這一扇時,她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微微垂首似在想着什麼。
等裙裾輕飄地踏入“翠竹聽雨”這一扇時,好像有人正對她說話,她在翠竹之下,纖長的睫毛輕輕撲閃着,像是仔細聆聽。
可能是等得無聊,她又款款地步入了“菊立疏籬”一扇,手拈着身上的絲帶,在如碧波盪漾般的裙邊,幾支燦若金霞的黃菊,正迎霜怒放。
最後,允央停在了“虯然蒼勁”的松樹旁,她擡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爲進入宴會正廳而給自己鼓勁……
在允央就要離開屏風,轉入正廳的剎那,趙元把目光移開了。他喝了一大口酒,含在嘴裡,任烈酒肆意灼燒着他的雙頰。
他的腦海裡忽然涌出兩句:“且向秦樓棠樹下,每朝先覓照羅敷”。
如果他真能成爲天神左右日升日落,一定要讓每天第一縷陽光先照耀到她……
這便是他此刻的心意……
“皇上,別光顧着喝酒,嘗一嘗這道‘醋釀魚影戲’。”皇后見趙元悶頭喝酒,也不說話,便攏起袖子,親自爲他佈菜。
允央步入宴會正廳的時候,宮宴已經開始了。
幾十個黃衣桔裙的樂官正敲撥吹彈着手中的絲竹,演奏一曲《逍遙夜》。衆人的注意力都在曲子上,好像沒有人看到允央走了進來。
作爲宴會的主人,皇后側過頭對允央微微頷了一下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允央忙俯身下拜行禮,禮畢後默默來到自己座子前坐好。
坐好後,她才放眼打量了一下今夜宮宴的坐次安排。
趙元與夏皇后正襟危坐在殿中面南正座之上。辰妃面東而坐,敏妃面西而坐,允央則坐在敏妃的旁邊。
允央把眼光投向正座之上,皇后身着硃紅色繡金菊緙絲禮服,頭飾雙博鬢,上插十二支大花金釵與十二朵小花金鈿,腰繫白玉雙佩,手腕上戴了好幾個金龍頭連珠鐲,耀眼奪目,金光閃閃。
皇后面上飾着斜紅妝,脣點着半邊嬌,妝容雖是嫵媚,氣宇終是端正威儀。
可能是今天的妝扮太盛,從允央這個角度看去,皇后一身璀璨的宮妝,竟然把趙元魁梧的身子都擋住了大部分,允央半點也沒看清趙元。
允央有些失望地低下頭,隨紈在旁邊拿着掐絲鳳紋銀筷子,給允央布了一碟茄蓉蒸羊羹,放到她手邊。
允央夾起來一點放到嘴裡,口腔裡鹹鮮的滋味不能讓空落落的心感到絲毫滿足:“他可是還在惱我嗎?也是,若我是他,那天的情形……也決不可能這樣輕易饒過……”
隨着鳳簫一陣悠揚婉轉的獨奏過後,這曲《逍遙夜》已接近尾聲,皇后笑顏如花,輕輕招手,曲俊趕緊湊過來。
皇后用妃色金線繡玉堂富貴羅紗帕子掩在腮邊,吩咐着什麼,曲俊在旁俯着身子連連點頭稱是。
這一側身,終於把被她珠光寶氣遮擋已久的趙元給讓了出來。
他一雙濃密的劍眉微蹙着,眼睛看着廳中正在演奏的樂官,神情卻在身上銀灰色鑲幼鹿皮領袖金龍袍映襯下顯得無比寥落。
只有宮燈下他挺直的鼻樑和脊背在彌散着攝人的威儀,緊繃的嘴脣帶着決絕的冷酷與不可違逆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