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本爲以爲到洛河邊祭奠的事情,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讓旁人覺得奇怪纔好。到了洛河附近才知道自己真是多慮了。
洛河河岸崎嶇多石,只有快進城的地方有兩裡多長平緩河岸適合祭奠。雪涯來到這裡時,這裡已經站了好多人。
一開始,雪涯還以爲自己遇上了什麼慶典,河岸上的人都是等着看洛河裡放河燈的,可是走近一瞧,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地聚在一起,流着眼淚往河水中扔着祭品。雪涯聽他們所說言語,明白他們都是當日保護皇后靈柩的皇家侍衛。
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失去手足的兄弟姐妹望着滾滾的洛河,有的哭得撕心裂肺,有的無聲地凝望着漆黑的河水,無一例外皆是痛徹心肺的神情。
雪涯看着這些人,心裡不由自主的涌起許多負罪感。她身邊都是以家爲單位聚在一起祭奠的人,愈發顯得雪涯形單影隻。
“一個人死了,他有這麼多的家人傷心,若能交換,真希望當日被洪水捲走的人是我。我若死了,沒有人會在意,皇上甚至都想不起來尋找。倒是這些人,他們的生死左右着一個家庭的幸福。”雪涯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地將手裡裝着紙錢香燭的籃子攥緊了些。
可是就算她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羣,心裡的負罪感卻越來越強烈。她覺得對於這些侍衛的死,自己有逃脫不了的責任,如果那一天她能勸阻允央不出宮爲皇后守靈,也許就不會遇到這種天災了,若沒有這個天災,這些年輕的侍衛肯定都還意氣風發地行走到漢陽宮各處。年紀輕輕就在皇宮中當差,他們是父母的驕傲,兄弟姐妹中的榜樣,天天迎接着鄰里與族人羨慕的眼光,可是一場洪水,卻讓他們屍骨無存。
雪涯沒有辦法面對這些皇家侍衛的家人,只好低頭只管往前走,一直走到河岸上怪石嶙峋,人跡罕至,她才停了下來。
面對着黑漆漆的河水,雪涯先點了三柱香,雙手合什小聲說:“允央、綺羅、繡果兒,我來看你們了。雖然現在不知你們身何處,但是在我心裡無時無刻不惦記着你們。造化弄人,我本是最該離開人間的,不知爲何卻苟延殘存了下來,可能是上天讓我年年來這裡想念你們吧。你們若真的已脫離了這十丈紅塵,就把我今日送去的紙錢收好了……這樣,我心裡也好受一點。我遲早也會去找你們,你們……”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一個蒼老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低沉又苦痛,讓人聽着心神不寧。
雪涯並不覺得害怕,卻有些擔心:“這個哭聲充滿了絕望,又出現在這裡,難不成有人要在洛河邊投水?若是這樣,我可不能不管!”
於是她尋着聲音找去,在一處大石背後發現了一個衣裝殘破,花白頭髮的老婦人。她身邊也放着一個籃子,只是裡面的香燭紙線卻少得可憐。
看樣子這個老婦人也是來祭奠親人的,只是爲什麼是一個人?
雪涯見她哭得傷心,便走過去遞給她一塊帕子道:“老媽媽,人死不能復得,節哀順便吧。”
老婦人擡起頭了一眼雪涯,顫聲道:“姑娘也是來祭奠親人的嗎?看你還沒出閣,是來爲兄長燒紙的吧!”
雪涯一愣,含糊地點了點頭。
老婦人接過帕子,擦了擦淚道:“你父母爲何沒來,這次皇上給每一位殉職的侍衛家都發了優厚的撫卹銀子,就算是外地的家人頭七能來祭奠的也都來了。你家爲何只有你一個?”
雪涯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只好反問:“那老媽媽爲何一個人前來?”
老婦人長嘆一聲:“我們家和別人家的情況不一樣。我從兒子一歲時開始守寡,如今已經二十七年了。我只有這一個兒子,吃了不知多少苦纔將他拉扯大。他二十三歲中了武舉又被選去了皇宮當差,本以爲一切生活從此就順風順水了,誰知……”
雪涯看了看老婦人單薄的衣裝,蹙起眉道:“你兒子入宮也有幾年了吧,按說侍衛的俸祿並不少,你怎麼會……難道你兒子不孝順嗎?”
老婦人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兒子沒娶親時,我的日子不知過得多好。可是自打新媳婦進了門,就把兒子捎回來的銀子回攥在手上,一點也不給我。這次兒子殉職,媳婦說帶我進洛陽處理後事,可是來到洛陽她領了撫卹銀子後,便不知了去向。只把我一個人扔在了客棧裡,我身無分文,客棧也不再收留我。只想着明天沿路乞討,盼着能回到家鄉吧。畢竟,人老了,死也要死在祖宅裡。”
雪涯聽着大爲震驚,她根本想不到人間還會有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她握住老婦人的手道:“老媽媽您不要傷心,我這裡還有些銀子你快拿着。”
說着,雪涯就從腰間的荷包裡倒出了所有的銀子放在老婦人的手裡。
老婦人顫抖地接銀子,說不出話來,雙膝跪倒就要磕頭。雪涯如何能同意,馬上扶住她道:“老媽媽不必這樣客氣,你拿了銀子快回客棧去吧,現在天氣這麼冷,你只穿了這麼一點,只怕會凍出病來。”
老婦人對雪涯感激不盡,拉着她的手不肯鬆開,嘴裡一個勁地說:“姑娘大恩大德,我實不能忘。還請姑娘隨我回客棧,我給姑娘寫個借據,將來定要還錢給姑娘。”
雪涯連忙推辭:“不用,不用。”
可是這個老婦人,卻死死拉着雪涯不鬆手:“姑娘不必客氣,跟我去取借據吧!”
雪涯掙扎着想抽回手,可是眼前個子不高又幹瘦無比的老婦人可能一直幹農活的緣故,力氣十分大,雪涯被她拽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可是她發現情況越來越不對,如果要去客棧,這個老婦人爲何不往大路走,而是一直把自己往巨石那邊拉,這倒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