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之後,火光熄滅,黎明前的戈壁又恢復了平靜。
允央看着在青黛色的晨光中冒着黑煙的那片灰燼,心裡百感交集。
當初這幾個婆子剛到自己身邊時,她還以爲這幾個人和以前陪自己在觀星塔里老婦人一樣心地善良,卻沒有想到這幾個人貪婪無度,心腸毒辣。若不是她們癡心妄想,貪圖升恆的地位想要攀附,也不會因爲升恆愛重允央而心生妒忌,千方百計想要置她於死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這幾個婆子沒有弄死允央卻因各自心懷鬼胎,互相猜疑,最終落得引火燒身的下場。雖然允央也曾在心裡詛咒過這幾個恩將仇報的婆子,但是沒有想到現世報來的這樣快,也讓她始料未及。
幾個活生生的人,不多久就變成了一堆焦炭,這樣的情景無論讓誰看到都會感覺觸目驚心。
她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了嚇愣的少年,輕輕地推了一下他:“恩公,恩公!”
少年這纔回過神,怔怔地問:“這幾個人爲何要自己燒死自己?”
允央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接着又釋然了。她心裡想:“看來這個人並不懂赤谷話。這樣也好,我來赤谷以來的種種曲折遭遇也不必一一向他解釋了。”
於是,允央嘆了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只是現在這幾個人已死,一會尋她們的人就會趕到。我本是她們幾個擄了來想要加害的,但是她們害我不成,自己倒先喪了命。這些話,我自會向來人解釋,恩公你就快點離開吧。”
少年沒有離開,只是非常不解地問:“姑娘,聽你說話口音像是來自京城。既然這樣,爲何不隨我回到中原去,難道你還要留在這個蠻荒之地?再說,這裡出了人命,你留下,那些蠻人怎會放過你?”
這一刻,若說允央沒有動心,那是假話。她身子微微一顫,心裡有千萬個聲音在喊:“就和他走吧,不管前路如何,回到中原總會比留在這裡苦寒的戈壁強一百倍,快走吧!”
但是還有一個稍稍微弱,但是非常冷靜地聲音告訴允央:“你要知道,升恆帶着一隊士兵就逡巡在附近。他的族人被燒死在這裡,若是不走向他解釋清楚一切,這件事情才能真相大白。若是我走了,他肯定會將這幾個人的死算在我的頭上,定會下令來搜捕附近的商隊,那麼救我的恩公不但回不到中原,只怕他們商隊的所有人都要葬身於此地。”
於是允央深吸了一口氣道:“恩公,我在這個部落裡是一名女祭祀,地位尊貴,我向他們解釋清楚一切,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少年聽罷將信將疑,他又上下打量了一回允央,看她的衣着華貴,看樣子在戈壁上已經生活很久,並不似初來乍到。心裡雖然稍稍平靜了些,但他還是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遺憾。
少年沒有馬上離開,堅持地說:“你確定不和我走嗎?這裡非常偏僻,我們商隊也是爲了抄近路纔會經過這裡。姑娘你想清楚,今天遇到我,實在是巧合,如果你還想等下次碰到中原商隊的機會,只怕要等上好幾年了。”
這個道理,允央如何不懂?只要她再次進入升恆掌管的範圍,別說是商隊了就是中原來的物品都會經過嚴格的檢查纔會落到她的手裡,這個機會,也許就是她這一生最後的機會了。
但允央還是費力地搖了搖頭:“恩公的話,我都明白。只是,時間緊迫,你快走吧!你一人還逃得走,若是帶上我,馬的速度就會降下來,你也跑不了了!”
少年知道她說的在理,也就不再堅持。牽馬離開的時候,他在允央面前停一下:“姑娘在中原可還有親人?你若想給親人帶個話,在下定會將話傳到!”
允央登時紅了眼眶,在這個時候,她最想找到的人不就是她的夫君趙元嗎?可是,這又談何容易?
她低頭想了一下,啞着嗓子說:“洛陽城裡太醫院的楊左院判是我的遠房親戚,恩公若有機會可以給他傳個話,就說允央現在身在赤谷。若是沒有機會,便作罷吧,我並不會怨你。”
少年鎮重其事地說:“姑娘放心,此話在下一定帶到。只是,姑娘只讓帶這一句話嗎?”
允央知道楊左院判雖然是太醫,但也是從四品的朝廷命官,現在沒準已得到了晉升,他所住的高門府地,普通的香料商人如何能進得去?所以少年能把話帶要的可能並不大。
於是,允央悽然一笑:“就這一句。只是,此事恩公不必太過勉強,若是爲難,就當沒聽到過一樣。”
少年感到允央此話說的頗爲猶豫,也知道她在此時不肯離開必有隱情,但是這位姑娘不願明言,他一個外人也不能追問。於是,少一拍胸脯道:“姑娘不必擔心。在下雖然出身卑微,但也知男子漢一言九鼎的道理,我若一次見不到楊左院判,便多去幾次,總歸會將他找到,姑娘請放心!”
允央見這個少年言語頗爲忠厚仁義,就知自己託付對了人。儘管這樣,她也清楚,楊左院判爲人謹慎,能不能因爲陌生人的一句話,就冒着惹惱天顏的風險去將此事告訴皇上,她也難打保票。
但是少年的話,畢竟讓她在這孤獨又寒冷的戈壁上有一分希望。她欣然點點頭,然後衝少年揮揮手:“恩公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少年看着天邊橙紅色的光圈越來越明顯,也知再呆下去,定會被人發現,難以逃走。於是他衝允央一抱拳,飛身上馬,一騎絕塵而去。
允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際,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就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眩暈。她倚靠着大石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會過後,允央覺得可以行動自如的時候,她就沿着記憶中來時的方向,返了回去。
清晨的戈壁上落裡一層薄霜,允央走到冰涼的砂礫之上,顯得很吃力。漸漸地,她覺得眼前的戈壁彷彿起伏不平起來,腳下也是深深淺淺的,終於,眼前一黑,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