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雪晴然每晚都溜出去學習弦夢之術,將近天明才返回別院。這期間雪親王始終沒有再上山,只派了人來問她病情。一開始她以爲是王城中事多太忙,不以爲意。但眼看過了年終,就要到雪親王生辰,山下竟還是遲遲不來人接她回去,她終於起了疑心。
這一天又有個人傳來雪親王的口信,讓她好好休養之類。雪晴然說:“我已另派人下山看過,什麼都知道了。你若再欺我,可不饒你。”
那人年紀尚輕,沉不住氣,頓時亂了陣腳。雪晴然心裡一沉,又說:“你快告訴我,究竟怎麼變成這樣了的?”
那人慌道:“回公主,宮中詳情小人不知。只有些風言風語,說毀了百花圖的是宮中的人……”
雪晴然疑道:“不是說丟了麼?什麼時候變成毀了?”
“頭一回說丟了,念學士那裡還有個副本。聽說那副本圖原是不畏水火,卻不曾想被人用紅花汁浸染毀了。”
“我父親便是在追查此事?”
“雪王爺無暇憂慮此事,他一直在極力主張給夏皇子派援兵,聽說朝堂上下都爲此鬧得不可開交。”
雪晴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還派援兵?不是已經調了許多兵力麼?”
“回公主,原先回來的軍報已查出是被人換了的,敵方兵力比報回來的多了數倍--”
這人說到此處,猛然發覺這公主原來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純粹是被詐了,頓時懊惱地住了口,再不肯說一個字。
然而雪晴然已明白了所有。便是他不再說下去,她也可自行推斷朝堂上發生的事。軍報被換,夏皇子身陷險境,然而朝中卻要爲是否派出援兵爭論這麼久。想必是有人從中作梗,想要趁此機會害他。只是這樣明顯的一個局,爲何也會得到皇帝的默許?
當晚她仍去尋到九霄,向他告辭。九霄不以爲意地說:“我早就想說了。你這年紀的公主,本來就該老實守在深宮,不該這樣亂跑。還天天深夜出來和我這樣身懷絕技的陌生英俊男子相會,簡直是沒規沒距。”
雪晴然呆了呆,伸手朝琴絃上一撥,瞬間已奏出一串絃音,結出個歪歪斜斜的弦夢向他砸過去。弦夢中途被九霄用另一根弦化解,她旋即結了第二個,九霄又解。如此,兩人在一張琴上拆解了九個弦夢。之後九霄突然奪過琴去,將所見一切弦夢都結在一起,化作一縷繩索樣的東西,眨眼將她縛了個結實。
雪晴然惱道:“你耍賴!這種逆天的東西根本不該出現,這根本就是個……”
九霄得意道:“這是弦夢一門終極絕技,歷代傳人根據自己不同特點,會給它取不同的名字。祖師善於用此術惑人,
因此稱它鏡花水月;家師可以此術一擊傷人,因此改作摘葉飛花。其實道理都是一樣的。”
“到你這裡又叫什麼?”
“隔空取物。”
雪晴然頓時顧不得自己還被縛着,大笑三聲道:“我雪晴然有生以來,從未聽過誰的術有這麼難聽沒品不夠文藝的名字!你怎麼不叫它繩子一甩呢?”
九霄說:“因爲我十二歲就學會了這個弦夢,那時還取不出什麼花哨的名字。”
雪晴然說:“我家有個人,十二三歲進府,再沒讀過什麼書,卻還是妙筆生花,寫得好字,編得好詞。”
“我又不是個文弱書生。”
“誰是書生了!他不僅不文弱,還--”她想說“還是我的侍衛”,卻想起玄明已經入宮,頓時住了聲,也不管九霄在一旁,默默斂起了笑容。
九霄有些奇怪,散了那個弦夢,問道:“還怎樣?怎麼突然這副苦瓜臉?”
雪晴然不搭理他,也不告辭,轉身就要走。九霄於此時突然想到一事,正色道:“且慢,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進府'?你是公主,怎會住在府院中?”
雪晴然回頭道:“我這公主原是皇帝后冊封的,並非他的女兒。”
九霄眼神變了幾變,訝道:“難道你是蓮花公主?”
“這紫篁山原是先皇給我父親的東西,除了我還有哪個公主會在這裡長住?”
九霄呆了半晌,突然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丫頭,我本不該教你這些,以後也再不會教你了。只與你說句正經話:切莫與任何人提起我傳你弦夢,也不可在人前使用此術。”
雪晴然嘲笑道:“說了許多,原來就這一句是正經的,之前都是不正經的。”
“你到底是不是個公主?怎麼說話這麼不成體統?”九霄伸手按在她頭頂,居高臨下地責備起來,“趕快應下來。”
“好重的爪子。”
“你說什麼--”
雪晴然扯開他的手,向後連連退去,到得竹林邊緣,才嫣然一笑道:“你不說出我會玄術,我便裝作不認識你。你若讓人知道我能御風,我就昭告天下,說你是我師父。”
“……你敢威脅我?”
“我就威脅了,你答不答應?”
許久,九霄咬着牙點了點頭:“答應。”
雪晴然扶着篁竹,含笑道:“如此,我就告辭了。師父,我們何時何地才能再見?”
九霄不耐煩地擺擺手:“很快就見了,快走吧。”
等到雪晴然的身影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他才鬆了口氣,對着空氣說:“我要是再看到你笑就心軟,我就不算男人……”
隔天,雪晴然不再等候雪親王吩咐,自作主張下了山。山上路滑,乘車馬頗有危險,擡轎也難通行,她只好沿着石階小徑步行。因身體尚未恢復完全,中途難免走走停停,到山腰已耗了半天時間。
隨行侍者每見她停下休息一次就要跟着賠一次不是。雪晴然安慰道:“誰也管不得天上下雪,怎能怪你。”
那人說:“雖如此,若玄明在時,總能駕得車穩。我等論起還虛長他幾歲,委實慚愧……”
雪晴然嘆了口氣,仍笑道:“我們不急趕路,無需介懷此事。”
說罷向山下望去。那裡只有一片茫茫白雪,無風,篁竹寂靜。她想到今天恐怕要等半夜才能回到雪王府了,而那時候,王府大門前將不會再有一盞薄紙燈籠爲她靜守。
這樣一想,確也不急着趕路。
到得雪王府時,果然已過半夜。由於事先未得任何消息,守衛們意外之極,紛紛傳告着“公主回來了”,竟比平日迎她時動靜更大了許多。只片刻功夫,雪親王已聞訊出現。雪晴然先驚於他的動作之快,卻忽然發覺他的衣服頭髮都是整整齊齊,不禁疑道:“父親,你竟還未睡下麼?”
雪親王亦怔道:“蓮兒,你怎麼回來了?”
兩人對看了一會,終覺得眼下還是見面這件事最重要,遂都露出一點歡喜神情,不再問了。雪親王親自送女兒回到晴雪院,又囑咐一番,這才離去。雪晴然立刻吩咐白夜去探消息,自己卻撐不住,就倚在熏籠上睡着了。
待到醒來,天已大亮。白夜一見她,即刻壓低聲音道:“公主,你在紫篁山時,宮裡添了五皇子。寧皇妃母憑子貴,似在覬覦皇后之位。夏皇子不得援兵,怕也有她功勞。”
雪晴然感到有些意外:“小白,你可查得好清楚。”
白夜不以爲然地說:“雪王爺將一張文書落在了書房,碰巧被我看到。”
這話很難令人信服,但雪晴然並未追究,只凝神道:“信皇妃想必幫不了流夏,楊皇兄亦是自顧無暇,寧皇妃若遂了願,流夏勢必會吃苦頭。難怪我父親會這般操勞……”
白夜聽到這裡,不知爲何忽然露出個不易覺察的淡淡笑容。雪晴然從小到大也沒見他笑過幾次,頓時驚訝地看着他:“小白,你莫不是笑了?何事發笑?”
那笑容立即消失不見。白夜漠然道:“公主若無吩咐,我要去睡覺了。”
雪晴然才明白他爲探聽消息,居然熬了個通宵。忙說:“去吧,我叫人看着,不許人吵你。”
白夜向階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彷彿想起什麼事。然而他終於沒有回頭,也未曾開口,離了晴雪院睡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