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折騰得着實不輕,雪晴然回到房裡坐下,這才覺得疲憊不堪。羽華的話還在耳畔迴響,寧皇妃的眼神令人害怕,皇帝傳召妙音……
她慢慢倚在枕頭上,玄術一時又收控不得,將滿宮滿院的聲響收攏過來。在這營營擾擾的音聲裡,卻辨出了楊皇子那落雪般的獨特聲音。
“……你安心去就是。我看父皇卻是厭了寧皇妃,你這一去,說不定會從此平步青雲。”
過了一會才聽到妙音沉靜的聲音:“皇子,你看那棋盤之上,每一個棋子,都會按弈者的心意落步,生死坎坷,無不心甘情願。”
過了一會,又是她的聲音,低得有些聽不清:“可是,棋子也有心啊。”
“若不願意,不去也罷。”
“皇子,妙音自知賤如草芥,可你連一句假話都不願施捨給我麼?”
許久的沉默。楊皇子最後說:“時候不早,你去吧。”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所有的聲音都聽不清晰了。
雪晴然到得楊皇子房中時,妙音久已離開,只剩兩個不熟悉的宮女在旁服侍。楊皇子正咳得厲害,臉色白得像紙。雪晴然忙幫着端茶倒水,卻忍不住問:“妙音姐姐去了哪裡?”
一旁的宮女對她笑道:“妙音得了聖上青眼,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楊皇子亦微微一笑,輕聲說:“我今天有些累了,晴然,你也回去早些歇下爲好。”
他眼裡有一層掩蓋一切的寂靜寒涼。雪晴然默默點頭,正要告辭,忽然有個宮女匆匆進來,手裡端着一個青玉盞,說是藻玉宮送來給蓮花公主的安神茶,請她趁熱飲下。
雪晴然謝過她,雖沒一點心情,也只好將玉盞送到嘴邊,想要趕緊喝完了事。這時楊皇子突然探身過來,將玉盞接過去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又問道:“是什麼人送來的?”
那宮女說:“是個不認識的姑娘,頭上有支好亮的金簪。”
楊皇子點點頭,仍看着那個玉盞:“你們都下去,留公主照看就好。”
諸人依言退出去,舞兒也走了。楊皇子停了停,忽然掀開被子下牀,走到外室的棋桌前,從棋桌下一個暗格中取出一枚銀針。他剛將針插入玉盞,整枚針便從頭至尾變成了黑色。他像是毫不驚訝,只略一點頭,便將玉盞並銀針原樣放回了暗格中。
雪晴然正在驚疑,就聽他說道:“晴然,即刻動身,隨
我回雪王府。”
她被今天的楊皇子徹底驚呆了,連忙扶住這個病弱的皇子,心都跟着提了起來:“楊皇兄,有什麼事,我自己回去就是--”
楊皇子低聲道:“你自己回去,我怎麼放心……幸而這個青玉盞的樣子我還記得。晴然,你若真飲下這盞茶,就同雲凰一樣,從此再不能與流夏相見了。”
說完這句,他那雙一向寂靜黯淡的眼睛忽然泛起了異樣顏色,使他整張面孔都隨着起了變化,再不復似那般了無生機。然而令他有了這等變化的那樣東西,雪晴然清晰地看出,是恨。
是如煙如縷繚繞不絕,如水如雲抽刀不斷的,一直浸入骨髓裡的恨。
他低下頭,仍像初見時那樣將手放在雪晴然頭上:“流夏說你無所畏懼,是個不尋常的女子。然而在我眼中,你始終只是孩子。跟我走,我來保護你。”
說罷拉起她走出屋子,對外面的人吩咐道:“我要出宮,備下車馬,莫要驚動任何人。”
馬車在夜色下的王城中輕快駛過,車中,雪晴然的心卻快要沉到了底。她將一個軟墊撿起來,小心放到楊皇子身側,遲疑道:“楊皇兄,身體……可還好?”
她知道又有人要暗算她,如同曾經的那個雨夜。至於理由,她已無心琢磨。
那一次還有白夜在,但小鳳死了,玄明回來時滿身是傷--她忽然想到,那一次,莫不也是先被人下了毒?
她不禁呻\吟了一聲:“總不至於……又是她……”
楊皇子微微一笑:“想必如此。”
說話間,雪晴然突然脊背一涼,只覺得全身汗毛倒豎。不受控制的玄術帶來了正在逼近的呼嘯聲,令她兩手都有些發顫了。那個雨夜留下來的陰影,原來比她自己知道的更深。
楊皇子俯身將她拉到懷裡,低聲道:“不要動。”
雪晴然仰起臉望着他,亦是壓低了聲音:“楊皇兄,他們要殺我,外面區區幾個侍衛根本無法阻攔,只是白白送死罷了。你還是和他們先走吧!”
楊皇子沉默片刻,將手慢慢隱回袖中。
“這樣心善,難怪會和流夏投緣。”
車外的呼嘯聲已經追來,他的手再從袖中露出,指尖竟多了十幾道閃閃鋒芒。雪晴然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些東西已經脫離他的指掌,從車窗,車簾,車頂……一切有縫隙的地方閃電般飛出。
追來的聲
音戛然而止。
雪晴然剛要開口,楊皇子突然將她拉開,一隻羽箭穿透厚重的木板,在她方纔停留的地方頓住。
外面隨行的侍衛們直到這時才發覺情況有異,雪晴然忙對着外面喊道:“不要亂動,儘快到雪王府爲先!”
意外的,楊皇子看着那支箭,忽然微微笑了。那個笑容並非十分明顯,但確鑿無疑。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再次滿是鋒芒,這一次雪晴然看得很清楚,那些都是御醫們常用的銀針。
這一次的針發出去以後,很久都無人追上來。楊皇子依然像守護一個稚子般將雪晴然護在手臂中,警覺地聽着四周動靜。許久,才朝着外面輕聲問道:“還有多遠?”
“已經到了。”
雪晴然說:“不可能這麼快--”
外面的人冷笑一聲:“我是說你的死期到了。”
於一瞬間,四下寂然,外面一切聲息都消失了。馬車慢慢停下,車內外都沒有聲音。
楊皇子猛然向後退去,一把劍穿過車簾直刺進來。車內狹小,轉眼便無退路,眼看長劍要落到雪晴然身上,他一側身,一條手臂擋住了劍鋒,另一手仍將一枚銀針飛出去。
血腥氣在車中瀰漫開,楊皇子忍住痛,仍不肯放下手臂。
外面的人並未被銀針所傷,語聲依舊十分平穩:“沒想到,二皇子平日裡都是在韜光養晦,這一手暗器功夫,可真是駭死人了。”
說罷將劍身慢慢轉了一下,方纔抽回去了。楊皇子臂上頓時血流如注,臉色也隨之益發蒼白。
“可有件事,小人想不通。蓮花公主並非皇子嫡親的妹妹,血脈不融。想來以後也是要許給三皇子,與你無緣。二皇子這麼護她,爲的是什麼呢?”
車內,雪晴然正急急忙忙用一條帕子纏住楊皇子傷處。楊皇子已經撐不住,終於咳了起來。方一出聲,那把劍立即刺向了他胸前。原來外面不停說話,正是爲了引車內人發聲。
劍身瞬間頓住,外面的人冷冷一笑:“公主,二皇子對你這麼好,你怎麼不知道領情?連他受了傷,也不肯哭一聲--”
突然驚天動地的一聲響,這人驚得跳開,卻見好端端的馬車已經四分五裂,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中間將它擊散了。一片煙塵中,雪晴然和楊皇子已乘着車前受了驚的馬,揚長而去。
他舉起劍想要擲過去,卻發覺手中只剩下半截殘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