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無雪。舞兒拿着金子出去換銀錢,雪晴然只說是偶然想起才翻出來的,她也並未多問。想來是苦了太久,一時高興得顧不上那麼多。不多時已帶了兩個十二三歲衣着寒磣的小姑娘回來,權作粗使的侍女。又買了許多吃用之物,一併帶了回來。雪晴然連忙先拿了好的去白夜房中。
白夜不慌不忙地將四個肉包子吃得乾乾淨淨,絲毫沒有長期飢一頓飽一頓之後的狼狽。自他受傷後,雪晴然愈發覺得他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看他認真吃東西的樣子,不禁笑了。白夜吃完了,擡起那雙冷眼,開口卻先問道:“夏清舞去了哪裡?”
“她就在後院……你要見她麼?”
白夜搖搖頭。雪晴然卻難免多一份心,揣摩着他爲何一開口就要先問舞兒的事。白夜一向有話直說,這莫不是對舞兒有了意思……念及此處忙說:“一直是她照料你,近幾日她也辛苦了,沒時間來看你。我去叫她來。”
白夜微揚起眉:“我傷重時,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你。我不是想見她,只是問問而已。”
雪晴然含笑點點頭。白夜遲疑片刻,又問:“怎麼今天有點心吃,屋子也暖了?”
雪晴然說:“自然是因爲之前沒錢現在有錢了。”
白夜低頭想了想,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開口:“我的傷已經無礙,可以出去賺錢。”
雪晴然隨口說:“錢的事我可以……”
“讓女人養家的人不配活着。”
雪晴然愕然看了他一陣,不知該不該笑,只好遲遲疑疑地問:“這是誰說的話?”
“是玄明說的。”白夜應了一聲,不知爲何低下了頭似乎有些不悅,“但我不知怎樣賺錢。”
雪晴然不禁微微掩了一下嘴,企圖掩飾面上笑意:“現在無需賺錢,養好傷要緊。小白,你喜歡吃肉包子麼?明天我再叫舞兒去買。”
白夜嚴肅地點了點頭。
珠簾靜垂,隔住了簾外人面上神情。簾內依舊暖得過分,只得備下些涼涼的果品。
“這麼混出宮去,可真夠膽。”
一旁的宮女小心開口道:“公主,奴婢昨天聽得他說,想念那個--”
“那個死了的婢女?”羽華放下茶盞,不耐煩地搖了搖頭,“玄明,你可以了吧?就爲了看一座墳塋連命都不要了?”
沒有回答。她百無聊賴地取過桌上一枝絹花,朝着窗外道:“那些東西去領冬衣怎麼還沒回來?翠暖,你去催催。”
宮女忙退了出去。待她走了,羽華才起身走到外室,站到跪着的侍衛面前:“你若真這麼捨不得,本公主就叫人去將她的屍首挖出來燒成灰,日日夜夜放到你牀頭供着如何?”
“玄明不敢。”
羽華微微俯身:“不敢?我不知有什麼事是你不敢的。若不是碧秀偶然發現少了你,我還真不知自己院裡竟有這麼不知死活的東西。連夜偷混出宮,不知去向,給三皇兄知道了還不活剝你的皮。”
玄明微微一笑:“公主不如大發慈悲,賞我塊令牌,我也不必這麼提心吊膽了。”
羽華冷笑一聲,愈發俯下身:“沒心肝討人嫌的奴才,你還要算計我多少?誰知你出宮以後究竟是去看亡妻還是去尋新歡,竟還有膽提令牌。若換了別人,我早將他扔出去喂狗了。”
玄明低頭道:“再不敢了。公主若不高興,就罰我吧。”
羽華惱得伸手托起他的臉:“罰你?怎麼罰?這院裡院外都給你哄得貓狗似的聽話,想找人打你都找不到個下得死手的。難道要本公主親自動手麼?”
“那可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羽華咬了半天嘴脣,還是沒能忍住笑。邊笑,邊罵道:“一樣的虛話,怎麼就這賤坯子能說得真的一樣!”
玄明嘆了口氣,笑不作聲。羽華也不再說話,指尖卻在他帶笑的脣角撫過,將那一抹淡薄笑意來來回回仔細摩挲,如同撫着案頭一件器物。室內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呼吸聲。半晌,玄明輕聲說:“公主,你玩夠了麼?尹翠暖回來了。”
話音未落,果然房門驟開,翠暖抱着領來的衣服進來了。羽華來不及退回內室,便順手扇了玄明一巴掌。在來人眼中,便是她氣不過,衝出珠簾打了他。翠暖連忙放下衣服,快步過來將她扶回內室,一邊勸道:“公主莫氣,可別打了他手疼。”
這時碧秀和另外兩個宮女也回來了。羽華說:“不打他我怎麼解氣。翠暖,叫青好動手。”
那皮膚白皙的宮女青好是近幾日才調到羽華院中的,聽到這話連忙依言過來,猶豫一陣,還是伸手在玄明臉上左右打了兩個耳光。翠暖忙阻道:“夠了!公主一時氣話,你們倒忙不迭煽風點火!”
羽華卻聽這話不順,冷笑道:“翠暖,怎麼在你看來,我的話都是一時氣話,當不得真的麼?青好,接着打!若打得不好,便連你一塊打。”
那宮女本性柔弱,方纔兩下也不過是輕輕的。現在卻騎虎難下,只好咬牙閉眼,盡力打了五六下。玄明覺得臉上該是有些印子了,便慢吞吞地開口道:“公主慈悲,玄明實在知錯了。”
珠簾內,羽華端起茶盞掩住面上笑意,不屑地說:“翠暖,罰他三個月薪俸,在房中思過三天。”
玄明謝過恩,起身回自己房中去了。
翠暖低聲說:“公主,玄明入宮以來,薪俸已經被罰到來年十一月了。”
羽華難得地對她笑了:“又餓不死,怕什麼。那樣會生事的奴才,最好一星銀子都別給他碰到。”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愈發笑了:“昨日表兄來信,你再拿來我看看。雪晴然竟然去蘇家的酒樓裡賣藝,這可真笑死人了。”
翠暖應聲而去。羽華又朝着簾外喚道:“青好,幫我倒茶。”
青好應聲進來,小心提起茶壺。可不知怎麼,壺嘴碰到茶盞時突然滑了一下,茶水立時濺到羽華手上。不等她回過神,羽華已將手中茶水盡數潑到她面上,左右開弓,打了她七八個耳光。翠暖剛取了書信來,見此情形驚得聲音也變了:“公主仔細手疼!”
羽華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回身接過翠暖手中書信,這才慢慢說:“將青好攆出去做些灑掃的粗活,不許再進屋來。”
青好被打得滿臉通紅,連一句也不敢申辯。直到翠暖將她帶到外面,這才哽咽道:“姐姐,青好並非有心,實在是公主手中茶盞不知因何晃了一下,纔會將茶水潑到公主手上。姐姐,求你幫我說說情,我並非有心的。”
翠暖嘆道:“你還是在外面吧。在外面,你還能少挨幾回打罵。”
“青好不懂--”
“久了便懂了。”翠暖說完,再不應聲。
安頓了青好,碧秀已來尋她。翠暖看看四下無人,低聲囑咐道:“碧秀,你可看到青好的樣子了?以後千萬離玄明遠一些。”
碧秀不解道:“這和玄明有什麼關係?”
翠暖不安地四處張望着,仍低聲說:“記住便是。碧秀,你若是我親妹妹,從此以後不要多管半件玄明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