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晴然起得遲,終是前一日受累不堪,一早就覺得頭暈眼花,只能老老實實趴在窗邊看下雪。
奉悅也回來了,早早便跑過來尋棠梨在門外說話。無意中聽到了,似乎是問什麼束髮的頭巾之類。只聽棠梨冷冷地說:“你連想都不要想。自討沒趣。”
奉悅一急聲音也跟着高了起來:“你怎麼和橫雲那些扭捏女子一個德性?”
棠梨笑道:“你不扭捏,隨你的便吧。我看你就算用金銀繡出一塊巾,人家也不會要的。”
兩人正唧唧咕咕說話,玄明已經收拾停當了過來,隨口問道:“什麼巾?”
奉悅頓時呆住。棠梨說:“奉悅要搞一塊巾向心上人求親。雲公子,周焉風俗如此,送一塊自己織的或者繡的發巾,就是示好求親。”
玄明不假思索地問:“若是人家不要呢?”
“自然算是拒絕了。”
所有人都開心地笑了,只有奉悅惱得快要爆炸,扭頭就往外跑。才跑到院門口又跑回來,全然忘卻了不快,壓低聲音道:“雲公子,葛覃來了,陛下身邊的葛覃來了!”
說話間昨日周焉王身邊的侍者已經到了,向着玄明一揖道:“雲公子,陛下請雲公子和公主入宮。”
玄明並不驚訝,默默還了一禮。
周焉王宮裡已經沒有昨日的熱鬧。穿過安靜整潔的青石板路,兩邊盡是王公府邸,清一色的樸素圍牆於肅穆中透出威嚴。
雖然迎春節已過,這裡還是沒有一點早春的跡象。外面又飄起了大雪,就連馬車中也冷得不堪。雪晴然穿着白夜幫她從橫雲強要回來的那件白狐裘,連兜帽都戴上也還是冷,遂將雙手抵在脣邊輕輕呵氣。玄明見到了,悄悄拉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耳後。
雪晴然原本一心在想着見到周焉王的事,直到手掌突然一陣暖纔回過神來。玄明也在出神想着什麼,並沒有看她,彷彿他這樣做完全沒經過思考。她低頭笑笑,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棠梨說的話。周焉的風俗如周焉人的性格一般,如此直白。
直白倒有直白的好處。
這麼一想,如同得了鼓舞般擡起頭去看着玄明。如此近距,連每一根睫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雙清明瞳仁
,甚至可以看得到映在其中她的倒影。
忽然目光一轉,發覺他脣邊不知何時已帶了個淺淺的笑。原來他早覺察到她在看他,卻裝作不知,讓她白白髮癡了這麼半天。
雪晴然恨不能在車上挖出個洞鑽出去,立時訕訕縮回手。玄明笑着將她頭上兜帽拉嚴實些,然後正襟危坐。這時葛覃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已經到了,雲公子請下車。”
對於自身被華麗無視這一點,雪晴然只當不知道,跟着下了車,冒雪前往周焉王的御書房。
進門才發現,偌大的御書房已經坐了滿滿一地人。當真是一地人,每人一個蒲團坐在地上。坐在前面的平均年紀要比後面的稍長,共同之處是人人的眼睛都有些冷,大概眼神寒涼是周焉白氏的普遍特點。
周焉王與衆人相對而坐,他身邊一左一右跪着白夜和白朝,背後卻坐着幾個明顯並非王族的人,正是七重天山氏的人。白朝身側還有萇奧和萇楚,白夜身邊卻是周焉後的侍衛甘棠。
聽到開門聲,無人回頭。兩人跟着葛覃走到周焉王面前,雙雙施禮。然後無人出聲,但人人都看着他們向何處落座。
雪晴然靜靜走到白夜身後。甘棠立即退了一位讓給她。玄明卻在她身邊跪下,清楚示意在場所有人他的立場。
這時座下離周焉王最近的一位老者開口道:“陛下,難道這個病弱的小姑娘就是夜世子的伴當?甘棠和常棣雖自幼與夜世子歃血爲約,但多年過去,常棣已經附歸了國後,不願再回夜世子身邊,甘棠又與夜世子甚少默契,本已不堪。如今這小姑娘一看便是嬌花弱柳,莫說像萇楚一樣保護主人,恐怕自己的壽數都所剩無幾了--”
錚的一聲響,雪晴然定神望去,居然是玄明聽不過他的話,隨手將金錯刀甩到了他的蒲團上,青金交錯的小刀一半已經扎進了蒲團中。
她幾乎跳了起來,強掩住自己的愕然,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連忙暗暗告訴自己玄明素來做事謹慎,怎麼也不至於將事情砸在這裡,他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片刻安靜。人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把刀上。那老者將刀拔起來,只看一眼便爽朗地笑了:“這不是金錯刀麼?想不到我白書竟會在此見到!這少年恁好
本事,竟肯跪在小姑娘身邊,想必這小姑娘也有些意思。來來來,金錯刀還給你!”
說完將刀子直朝着玄明飛過來,速度之快,眼見着是要傷人。
只一瞬間,旁人僅僅看到青芒一閃,玄明已接住了刀收起在袖間。白書愈發笑得很開心,一張老臉都要放出光來:“不錯!不錯!”
忽聽一人說:“王兄,你老糊塗了。”
雪晴然不必回頭也聽得出這是白禮帶着傲慢的寒涼聲音,可嘆他竟也和羣上了歲數的人坐在最前排。
白書哼了一聲:“就你明白得多!”
白禮還了他一哼:“你以爲這少年人是爲什麼拜在小姑娘的裙下?若姑娘是個醜八怪姑娘,他一早能逃多遠逃多遠了。”
白書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可不是老糊塗了。既是小夫妻倆,怎麼不同席而坐,反要跪在一旁?好娘子不是慣出來的,就算她漂亮也不能這麼胡來,快給我坐過去!”
雪晴然臉上實在過不去,淡淡的緋色從兩頰一直暈染到耳後。心裡更是大爲懷疑,怎麼都覺得白禮又是別有用心。他爲何一定要說得玄明坐到白夜身後?
玄明依然跪在原地,鄭重地說:“雲,與她不是夫妻,也做不得世子的伴當。”
白書臉一沉:“這和世子有什麼關係!你敢不去,老夫即刻將這小姑娘給我幼弟做媳婦!”
玄明說:“不去。”
眼看就要僵持起來。這時白夜撩起眼,冷聲道:“雪晴然非我夥伴,是我在橫雲落難時結義的姊妹。現在我身邊已有三人,符合祖制,議事可以開始。”
白禮當即送了白夜一記尖銳冷眼。周焉王略一點頭,聲音仍是那般沉穩凝重:“今日聚起王族議事,是爲白夜白朝都已成人,卻久居深宮,毫無作爲。是以要由全族裁決,予以處置。若還不能如祖輩一般建功立業,便離開王城,不得回還。”
雪晴然正琢磨着這話裡有幾成真幾成假,卻聽座下衆人齊聲應道:“當由二人自建功勳。”
她在心中嘆了一聲,對於周焉的規矩,她所知還甚少呢。
這時白朝率先向周焉王叩首道:“父王,兒臣願向東收服渠樑,爲我周焉開疆拓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