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塊空地早已被清理出來,落了幾頂帳篷--恰恰是早年雪晴然施粥之處,這麼多年了,竟還是一塊空地。她不禁低聲笑道:“流夏,好好的一塊地方空了這麼多年,是王城的地不值錢麼?”
夏皇子亦笑了:“就愛讓它空着,喝喝粥跳跳舞,有什麼不好。”
他的聲音並未壓低,因此被旁邊人聽到,一個老漢當即瞪了他一眼,訓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輕浮!這種事也開得玩笑麼?”
夏皇子拱手道:“您見教的是,晚輩知錯了。”
說完一拉雪晴然要走。不料老漢卻拉住雪晴然另一隻袖子,繼續訓道:“這小公子像是真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吧!”
夏皇子忙說:“老人家,我弟弟膽小不禁嚇,回頭我慢慢講給他就是。”
老漢一撇嘴:“看你歲數也不大,你知道什麼!我老漢可是親眼所見。小公子你聽着,這地方是當年聖上要斬水月茶莊滿門,雲映湖一路大罵,言辭不堪入耳,押解到此,只得就地將他五個兒子斬首,再將他亂刀砍死了。那雲映湖亦有些手段,披枷帶鎖還能與押解之人爭鬥,手腳快得很。據說當時還劫持了什麼郡主去。可惜還不如直接認死,最後一個人死在自己府裡,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好的。這塊地方因此無人願意用--”
雪晴然恍然大悟。她當年就是在此地被雲映湖抱走去了雲府,只是那時情形混亂,她久已忘了這個地方。
夏皇子說:“走吧,你父親知道了必定不悅。”
但那老漢難得被人問起這些,哪肯輕易放手,加快語速道:“他一開始也是個正經好人,後來卻豪賭成性,且只輸不贏,連自己的女兒都輸出去了。更目無國法,叛國通敵,活該問斬。卻要罵咱們聖上忘恩負義,小人之心,還說雲氏不會放過聖上。真奇了怪了,姓雲的當時連女的都已經死絕了,他是做夢吧。不過說實話,那一天他的每一句話,我現在都還能想起來--”
到此終於說得過足了癮,轉身走了。雪晴然回過頭來對夏皇子一笑,想來他那時年幼,不知被劫持的人正是她:“我哪有那麼膽小,不怕的。”
夏皇子苦笑道:
“我最近特別不想聽到和水月茶莊有關的事。我們走吧,看那些舞者像是要出來了。”
兩人穿過人羣,來到空場邊,果然樂師舞者正從帳篷裡出來。周圍頓時轟的一聲,各種聲音都有。只因那些人的着裝甚是怪異,無論男女都帶了不計其數的手鐲腳環項圈珠鏈,又有許多大片紋身,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偏所穿衣服卻又是用料甚省,既薄又透且露,衣服遮住的面積幾乎與首飾遮住的相當。
雪晴然笑道:“流夏,你臉紅什麼?”
其實她並未去看夏皇子,因爲她覺得以夏皇子平素爲人,必然不至於爲這臉紅,但她先說了這麼一句逗他,卻又不一定了。因此說完了,才笑吟吟地回頭去看。
夏皇子泰然自若地撫了一下臉,鎮定地說:“我總覺得他們身上那紋身花樣有些蹊蹺。”
雪晴然果然立刻轉回去細看。夏皇子這纔將手從臉上移開,咬牙一笑。沒有任何一人事先告訴過他千紅藝人會穿着這樣的衣服出現,就連雪親王也只是嚴肅點頭說可以看可以看長長見識也好。臉紅?就算是那羣舞者裡突然跳出一個人要刺殺他,他也不會比方纔那瞬間更驚愕了,臉不紅才真怪了。
就這樣想着的時候,雪晴然又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說:“我看出來了,每個人身上都刺着一種不同的花。這莫不就是千紅的意思?”
比起千紅的意思,夏皇子此刻更想知道身邊這丫頭怎會表現得這麼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遂展顏一笑,調侃道:“不錯,看得很仔細。可你爲什麼不會不好意思呢?你看周圍人裡和你同齡的女孩,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雪晴然說:“最後還不是都留下來老老實實地看了。再說她們自己洗澡時穿得比這些舞者還少,難道也要蒙着眼睛洗?”
夏皇子頓時甘拜下風。
那廂各歸各位,只見一個穿着玫色舞衣的年輕女子走上前來,欠身道:“千紅創立數百年,從未對人失約。然此前有一位千紅摯友辭世,家父因此悲絕,至於一病不起,並於幾年前隨友而去,是以耽擱行程。今日雲錦花先舞一曲,替先父賠罪。”
毫無預兆的,鼓樂
之聲突然急促響起。這女子平地躍起,身上舞衣瞬間如同活了一般,靈動婉妙,如雲如霞。女子身上刺着從脊背一直蔓延到四肢的大片雲錦花,隨着樂曲在輕薄舞衣中時隱時現,便是真的花朵也沒有這般有生機。那些叮噹環佩此時也成了完全的陪襯,只是珠玉撞擊聲和鼓樂混合起來,奧妙無窮。而比這一切都更加奪目的,是她一身上下散發出的高貴和神秘的氣息,彷彿她就是夢裡走出的天女。
不知過了多久,鼓樂聲戛然而止,她的舞蹈也隨之突然靜止。四周只剩了一片寂靜,許久,才猛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夏皇子微微一笑:“無人告訴我,原來是因爲那不值得一說。”
雲錦花退下以後,換上兩個年紀稍小的舞者,二人並未報名,身上刺的花朵都還沒有蓋住脊背,也並非常見的花類。周圍人越聚越多,漸漸亮起了火把。兩人怕雪親王會擔心,只好先回雪王府,一路上依然談論着千紅之舞。雪晴然說:“我若也能跳個這樣的舞,父親和槿姨也能看到了。”
她這樣說,自是因爲想到雪親王和端木槿不能像她一樣出來看。夏皇子剛想說話,又聽她說:“楊皇兄也能看到了。”
他頓時停住腳步:“輕楊?”
“我還有別的楊皇兄麼?”
夏皇子笑起來,繼續向前走去:“難爲你掛念着他。”
說話間不覺到了雪王府,遠遠就可看到一盞薄紙燈籠照亮了門前路。雪晴然早已熟悉了這盞燈籠,不禁微笑起來,快步跑過去。
到了近前,卻見那燈籠原是被一個守門侍衛提在手裡,頓時怔道:“這……”
那侍衛將燈籠遞過來道:“今日玄明身體不適,早睡了。睡前將這盞燈籠託付於我,叫我轉交公主。”
雪晴然忙問:“他怎麼了?”
“回公主,他事情多,想必是累着了,歇歇便會好。”
雪晴然點點頭:“你們也要注意身體。”
侍衛溫厚地笑了笑:“多謝公主。”
雪晴然就要去接燈籠,夏皇子在她之前接過燈籠,牽起嘴角來:“我送你回院中,再去回過雪皇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