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貝爾ESP第三檢測室。
“你在跟我開玩笑?”
林君、林少尉手握一紙,眉頭緊皺,露出的是一副無論在誰看來,都是迷茫不解又有些驚駭的神情。
“怎麼了?”
聽到問話,林少尉呆呆地怔了片刻,轉而發出短促的笑聲。
“這是說真的?”
“哪個?”白大褂整潔地裹在鋼鐵般身軀外,是奧格醫師轉過臉問道,轉椅也隨之晃了半圈。正是他間接造成了林少尉那種戲劇性的反應。
“……他長高了?兩釐米?”能問出這話,小林都覺得自己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是啊,我想是的。這有什麼不對嗎?就算是成年人身高也會發生變化,確切來說,一般只有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纔算是穩定期……”
不對的大了……全然沒聽奧格盡責的解釋,邊境的小林抿着嘴看着表格發呆。
“他一直在長啊。”注意到林少尉臉色不對,奧格的解釋也更加認真了。“雖然不算是青少年的發育期,但也是晚熟那種了。成長緩慢吧。如果有仔細看之前的檢查記錄,應該可以找到詳細成長進度。”
是、是說小數點後幾位嗎?那個,確實一直沒太……小林沖奧格點點頭,想問什麼,一時卻沒了言語。無論是說明還是藏人都曾提到過,在主題樂園裡,邊境人的時間是止步不前的,也就是長生不老。可這,長個子是怎麼……
——你是跟林一起來的。在下覺得,你在這裡的活動應該也是跟着林的吧。
“奧格,你忙吧,不打擾了。”
小林邊說邊快速地起身,匆忙得好像不打算給老夥計留半點客氣挽留的機會似的。可走至門口,小林卻又停了下來,回身眼瞅着奧格,直到看得後者開始檢查自己的衣衫是否整潔,才說話。
“這表,我拿走了。先別給他說,若問起來就說在我這兒,你已經記不清內容了。”
“好。”
“嗯,回見。”
那死小子……跟他們不一樣。走在巴貝爾的廊間,小林摩挲着手中的檢查結果,不止一次地想着這句話。按以往的例行體檢表來看,不管是他自己、歷史悠久的藏人白龍還是後來的米娜,基礎的身高體重無論檢查幾回結果均是完全一致的。正如時間真的卡殼了一般,永遠停留在那一狀態。換句話說,就連在樂園裡所謂的鍛鍊也許都是不必要的。這也使得他在這裡除了主題獨有的ESP外,從沒注意到其他項目……說起來,藏人剪短的頭髮也一樣,一個多月過去了也沒見長。那麼,那傢伙他……他總不會只長身高不見長頭髮吧?是儀器出錯了?
總之,當前只能先問問藏人的意見了,儘管正如二君知道的那樣,藏人並沒有任何義務要對他們負責。
“來看看這個。”
將放着記錄官個人記錄的文件夾放在藏人桌上後,小林纔開始遲來的斟酌着話語。儘管他有試圖讓態度放平和些,但結果卻還是顯現出了幾分實在難掩的煩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
“是我疏忽了。但確實有點奇怪,我沒想到他是這樣……還有,我早該跟你說了。”
見這一時牛頭對不上馬嘴,手頭正好閒來無事的藏人便帶着疑問打開文件夾,從頭到尾細細翻看着。
“奧格一開始就跟我說他有問題,但我以爲那是他原本就有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小林滿目迷茫地說,自覺都有些顛倒錯亂。“樂園的時間對我們來說應該是靜止的吧?”
“是這樣沒錯……”有些訝異於對方情緒中那份本不該有的無助,藏人遲疑地應着。
“邊境的還原系統只要我們掛不了,也會讓我們恢復,對麼?”小林繼續問道,“打個比方,就算我們得了癌症末期,只要在樂園裡就死不了,對吧?只要能在還原系統下,就不會進一步惡化,沒錯吧?”
“是……”
“可是你看這塊兒。”小林探手指着表格較上方的身高欄,接着也不管藏人看沒看清,他把文件草草地朝後撥了幾頁,指着另一期的結果。“這是最明顯的。這兒不對勁兒,他的數據不對……你說,這不會是……他的時間不是靜止不動的……”
看着眼前的數值,剛還未曾注意到那細節的藏人難以置信又儘量把持地發出輕嘆聲。這也使得小林更加擔心了。而也如他所見,這種事在藏人長久的邊境生活中,確實是頭一遭。只是,並不意外。早在那時,早在看見二君那別緻的登場方式時,藏人就預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他長高了?”
很幸運地看到藏人終於從那混亂的說辭裡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林松了口氣,可附和着的同時卻又突然莫名地又好笑又絕望起來……長高,這件看似平平無奇的日常事在這個不普通的世界裡到底意味着什麼?猛然一下心悸,小林忽然想起,那傢伙的鳥窩頭一直是自己剪的,從不去什麼理髮店……那樣無論變成什麼樣怕也是難以注意得來。難道說,他早就知道了?那爲什麼……他從來沒說過?甚至連自己都瞞着……
有些脫力地向後晃了一步,握了握拳頭,沉默數分後,小林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白色的、細長的小瓶,小瓶內的顆粒隨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又盯着它看了看,小林纔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將它重重地立在桌面上。受到衝擊,直徑最多一釐米的小瓶發出啪的一聲,輕晃了下才站穩。
“還有這個。”
“這是?”
“他的藥。奧格開的。”小林的聲音有些沙啞,分辨不出是因爲疲倦還是壓抑。“我騙他說是穩定ESP用的,不然他肯定不吃,那傢伙簡直是頭犟驢……可我也沒太較真的督促他,我還以爲時間真的是靜止的,吃不吃都沒關係……”
“他怎麼了?”感覺到小林的變化,藏人不無擔心地問道。
“……不過我想他應該也多少知道了,畢竟別的不穩定能力者都不需要藥物輔助。”
“這是什麼藥?他怎麼了?奧格怎麼說的?”
“他……”
在藏人旋開口,傾斜下,幾粒猩紅色的小丸滾落掌心。
“心力衰竭。”
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自誕生便沉眠在崗位上的警報器。它有生以來第一次發出刺耳尖銳的鳴笛在整個灰白堡壘中呼哨穿過,每個穿着防護服捧着輕機槍的士兵都被它這一嗓子炸得有點發愣。但也都很快地、或者該說是訓練有素而條件反射般地拔開雙腿,快速地朝聲源跑去。如果可能,不管是它的研發製造者還是後來試圖應用它的官方人員,在非必要的時候,都巴不得它就這麼睡死過去得好。只是無奈的是,它確實並不單單只是件造價高昂的華美擺設。
笨重的軍靴踩在半軟的絕緣層上,沉悶的聲音將地面隱隱震得顫顫巍巍的。而於此間,一隻手掠過地處地下五百米的特別監護室的大門,竭盡全力地試圖用指尖感知那些執法者與自己的距離。
“你走了一步臭棋。”
並沒有刻意地去壓過高分貝的警笛,這聲音還是清晰的在空氣中傳播着。且明明還帶着少許稚嫩,語氣卻夾雜着長久歷練後的狡詐與戲謔,多少顯得有些人小鬼大般的滑稽。
“就算走了步臭棋,也比直接被將死好吧?”
聲音很是沙啞,體力幾近透支,忍不住大口地喘息,可還是不忘在嘴巴上裝腔作勢。一手扶着啞白色的牆面,一手緊緊地按在胸前——很好。衣服沒有絲毫破損,皮膚上也沒有半點淤青,更沒有血跡,可是……
那個小鬼到底做了什麼?
破碎的鏡片就在腳邊,旁邊掉落着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的金屬架,破成一小粒一小粒的強化玻璃像彈珠似的滾得滿地都是。怎麼看,前幾分鐘還在狂笑的自己都整個一本世紀最大的大傻瓜——“哈哈哈!這可是殘像拳!厲害吧?”
只是那虛弱的殘像沒法讓看到的人不以爲是自己眼花了。以快速移動爲要的殘像拳可是武天老師和小悟空最常用的一招,只是到他這卻應用不了了。在同一空間停留短了殘像不成立;停留久了他不是被慣性推翻就是被蘋果論擊倒。反正這速度現在已經是極限了,根本沒辦法再改進了。尚還算輕鬆的破君邊想邊不停地在周邊、在這有限空間裡不斷瞬間移動,好避開那些才變成的碎渣的玻璃,以及原本還滴溜滴溜骨碌的蠻可愛的彩色琉璃珠子。這些小東西此時都極具攻擊力地向他飛來。而能做到這的,也只有被安上“未知等級的高強度念動力能力者”頭銜的小伯爵了。
“抓什麼狂啊?”破君大聲放出嘲弄。“就算你不是無所不能的GM,也不至於要跟我這小玩家一般計較嘛,有點肚量好不好?”
話雖是這麼說,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突然那麼大力地打開對方看似友好的手確實算是件有夠失禮的事了……不過也不能怪他,當時,當時看着那隻手離自己越來越近,他都快要窒息的昏過去了。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友好相處不行嗎?我還想和你重新簽訂契約呢。”
然而,任這邊破君一個人叫囂,伯爵還是不接茬。只是索然無味的呆板着一張臉,和往常總是沒事找事的嘻嘻哈哈截然不同。這使得破君有一種殺了他對伯爵來說簡直就跟踩死一隻他不認識的螞蟻一樣毫無意義的不妙感覺。
鑲嵌在天花板上那巨大的圓形ECM根本就是擺設,伯爵依舊能夠打破玻璃箱,依舊能夠讓這些小珠子噼裡啪啦的砸向他,並在脫出後第一時間便將那ECM砸出幾道深深的裂痕。雖然這致使他也可以使用瞬間移動了……等等,打破那牢籠,算是越獄了吧?爲什麼沒有人來?爲什麼沒有警報?後背緊緊貼着那厚實得傳不出半點聲響的大門,儘管因常溫,它們並沒有其他金屬或塑膠特有冰冷或常溫,卻還是讓破君呼啦一下掉到了陰暗森人的百慕大……是GM的權力生效了,還是這兒根本就沒安電子眼?
“你太讓我失望了。”
伯爵終於吱聲了。但這聲也讓一直期待他說些什麼的破君立刻改了主意,寧可他什麼都別說算了。因爲這一聲,足以讓一顆剛纔還砰砰跳的心臟一下變成一塊沉重的鉛,然後還重重地砸進胃裡。
“失望什麼?你是說去潘多拉?”破君琢磨道,實在想不出伯爵還問過他什麼了。
“是啊,非友即是敵,現在除去你不是很方便麼?說不定,拿你的腦袋給潘多拉的首領作爲見面禮就很不錯呢。你可是巴貝爾的走狗哩。”
“這是全年齡制的漫畫吧……優雅如您,應該不會搞什麼殺人滅口的俗套吧?”
伯爵終於笑了,恢復成往常那副的樣子了,但破君的胃也更難受了。
“喂,破君哥哥。”
伯爵狡黠地笑着,膩人地喚着,換到了一地雞皮疙瘩。
“……受不起。”
“給你看看,我在巴貝爾學到的東西吧?”
什麼?
“人家好歹也是ESP特務預備生呢,在急救應用訓練中我記得有一個叫什麼來的?等等,我想下……”
等個屁啊?你要幹嘛?破君很想這麼問,但他可不想當那種明知故問的傻瓜。當務之急是脫身,緊急脫逃。可是,沒理由吧?犯人都翻天了警報居然還沒響?哪來的破玩意兒?NPC都不管管嗎?在這種情況下被殺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違反了邊境的遊戲規則吧?!可惡,果然是惡魔。死命地砸着門,破君開始張着嗓門呼救了,聲聲淒厲。直覺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丟人也最難看的一次了。
在室內的限幅器或許是沒什麼作用,但破君卻意外又絕望地發現他完全無法感知清楚外面的情況。甚至也沒能連接到外界的空間。真不愧是什麼超強度ESP特別監獄,搞的ESP在這一時間真的又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形同虛設的幻想產物。可要真是虛擬的無所謂的也倒罷了,誰叫他偏偏在這個所謂的特別監護室成了一甕中之鱉,只能毫無作爲的看着伯爵莫名其妙地回憶什麼應用訓練。話說回來,換作是伯爵,他能出得去嗎?還是說人家打破玻璃箱不是爲別的,就是要玩死他?
“吵死人了。放棄吧,只靠你自己是出不去的。”想看穿了他在想什麼,伯爵說着還不忘用鼻子哼哼兩聲,很是無奈的樣子。
“不靠自己怎麼辦?”破君咧着嘴乾笑着反問,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緊張得在冒冷汗了。
“啊!對啦,想起來了。”
伯爵笑得更燦爛了。忽然,他慢慢地浮了起來,念動力的反作用力讓他踏踏實實地踩在空氣中——該死的,這三四級都沒咋受限,那麼,也別指望七級以上能被影響。那一聲對了讓破君更加不安了。只見伯爵一手悠閒自得地背在身後,另手卻不怎麼安分,直愣愣地衝着滿目驚恐的破君,張開五指——“緊急救護,心臟按摩。”
嗵……
嗵。
“這個,好像很對你的胃口呢,哥哥。”
獨眼白髮的少年嬉笑着攢起拳頭,心滿意足地看着眼前的人失神的瞪着眼睛,口中似乎是想拼命的呼氣,卻什麼都沒吸入口中。聽見他終於緩過氣了,少年緩慢地從空中降落,臉上還是那份幾近殘酷的笑容。忽而毫無預兆的,那攥起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進了壓根一點腹肌都沒又毫無防備的肚子……像被突然灌入了一口氣,被打的**口大口的乾嘔起來。只覺得喉嚨中被一股碎沫堵着了,發出一點呼嚕嚕的嗚咽聲,噎得他喘不過氣。
充斥在這空間裡的是什麼?空氣嗎?應該是吧……那爲什麼吸不進來也吐不出去?怎麼辦……喉嚨裡僅有的灼熱快要把他烤成人幹了。耳朵裡嗡嗡直響,又像是有什麼哨子類的東西在尖叫……眼前的景象模糊了,是霧?好濃的霧……
“嗯……好像有點過火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少年略微彎下腰,仔細地審視着、察看着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人。看着他緊緊地擠着眼睛,看着他緊鎖着眉頭,還有眼角漸漸地滲出的一點點淚水。看着他費力地咬着牙,用本來似乎是要擋在身前保護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抓着左手手腕,簡直就是要把它掰斷一般那麼用力……想到了什麼,少年斜着眼睛看了看大門。然後面無表情地揚起頭,那擡手間發出巨大的衝擊力。瞬時,狂猛的氣壓在衝飛下將大門正中央砸得深深地凹陷下去。
恍惚間,鈴聲大作。原本難以聽聞到半點噪聲的門外順勢盡是嘈雜。腳步聲與槍械的膛聲混雜在一起,像是有一整旅的士兵在門前待命。並且即將破門而入高喊舉起手來不許動有權保持沉默但所說的話將作爲呈堂證供……曰什麼啊……這到底是怎麼了?什麼跟什麼啊?破君發出低沉的、呼嚕呼嚕的哀鳴。一邊緊緊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感受那片被自己汗水浸透的布片變得越來越黏糊。又在心中一邊兀自嘲笑在這時還有空瞎胡亂想。可是,如果可能,只是如果,可能的話……
“加油吧。”
伯爵用着噁心死破君不償命的憐惜表情輕喃道,看着他拼命的掙扎,僅憑那想活下去的本能引導爲數不多的意識。只是儘管有如此壓倒性的力量,伯爵的聲音中卻全然沒有勝利者應有的幸災樂禍或傲慢。於是他索性再度擡手,將室內的重力加倍地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