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送來淡淡的花草清香,樹葉像羽毛般搖曳着飄落到地上。偶然有一兩聲突兀的蟲鳴或鳥啼,也只會顯得更加寂靜而已。青白的月光無比透徹地灑下來,輕柔的覆蓋在萬物上面,所到之處皆是銀色的,美麗至極。再沒有比這……更加怡人的夜晚了。
他們,終究都只是愚昧的凡人,看不到她所看到的景象。儘管情不自禁地發出了遺憾的感慨,但鞠月的臉上還是掛着永不退色的絕美笑容。在她的身上,時間就是這樣毫無意義。什麼是不老不死的悲哀,根本沒有這回事!這無疑是這個世界最美好之處。可是爲什麼,那些人都不肯靜下心來好好享受呢?
“琉璃,你還要繼續阻礙我嗎?”
因爲在半途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使得這場遊戲變得更有趣了。鞠月興致盎然地端詳着琉璃——他黑色的長髮直垂下來,披散在肩上,臉頰邊微微墜着汗水,細長的眼睛中透着倦態,整個人可以說是筋疲力盡,再沒有辦法抵抗了。但這種姿態,真是非常的強勢耀眼。
“我來猜猜看,能讓你拼命保護的人會是誰?是你的老闆?還是風花?”鞠月帶着嘲弄調笑道,她本可以在沉寂中直接毀了他,不過這會兒心情正好,暫時還不想這麼做。找個人說說話也不錯,反正也不至於會被這點小事影響到哪去。
“風花已經輸了。”琉璃低啞地說道,“算是我欠你的,不要把時間還給她……”
“這麼說就是風花了?”鞠月咯咯地嬌笑起來,宛若稚童。琉璃的空間是她唯一無法真正掌控的,所以對此,她還算有點興趣。“輸了就輸了,不要緊。你不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會把力量借給那個人嗎?你不是一直想讓她輸掉嗎?現在好了,風花輸了,爲什麼你看起來還是不高興呢?”
“……高興不起來啊。”太清楚鞠月的性格了,琉璃只好老實地說道,“我會希望她輸掉只是不想讓她再受你的控制了。她那個哥哥也一樣,塵歸塵土歸土,該去哪兒去哪兒,不要老礙着她了。這樣,她就可以回到現世了……可是一想到會無法見到她了,就高興不起來。”
“了不起了不起,好偉大。”鞠月一派天真地笑道,啪啪地拍着手。“那你把她關起來,就是害怕我會重新賦予她時間嗎?好羨慕,我也想被人這樣保護。”
“開玩笑,你還需要人保護?”琉璃忍不住挖苦道,“我只是還想再見她一面,卻不想看到戰鬥女神輸掉的樣子……你要是想找人保護,爲什麼不找琥珀?他對你那麼……”
“琥珀……不見了。”輕描淡寫地打斷他,鞠月打開手中的扇子,隨意地搖着。“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這純粹就是明知故問。在同一空間內,只有他有辦法把什麼掩藏在她鞭長莫及的地方。所以,他只能堅持下去。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琉璃儘量按部就班地說,“乾脆敞開天窗說亮話吧。最起碼你也應該知道我還留在這裡的原因,我完全可以把自己藏在其他次元內,但我覺得你還有救……”
“別想騙我。”語氣雖重,但鞠月面上還是一片平淡。“把他們放出來。我可以念在你和我是一樣的,放過你。”
“你也別想威脅我。”琉璃毫不示弱地反駁道,“你知道我的能力,你不可能干涉得了沒有時間存在的空間。”
“不過維持這麼多結界……我看你的精神力已經要到極限了,還有力氣把自己送走嗎?”
……說得沒錯。相比她,他的消耗太大了。琉璃沉默着,不過沒有退讓的意思。
“只要你倒下,他們自然就會出現了。”鞠月像審視什麼什物般打量了琉璃一番,而後極盡溫柔地笑了。“想要保護他們,就永遠保護下去吧……”
“我會的。”琉璃輸人不輸陣地說道,“你最好還是考慮一下,沒有琥珀的世界,沒有翡翠的世界,只剩你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
“沒關係……”鞠月緊跟着卻說,悠悠然地望着別處。“琥珀也好,翡翠也好……妾身,不需要他們了。我喜歡的只有這個世界而已。只有我一個人也沒關係……沒關係,我有莉麗絲就夠了。”
“……你瘋了。”琉璃直白地斷言。
以扇面輕掩着,鞠月歡快地笑出聲。
“那也……沒關係。”猛地收起笑容,鞠月一臉高傲地看着他,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難得糊塗。愈是瘋狂愈是能感覺到幸福,難道不是嗎?我倒覺得,這樣的你反而很悲哀呢。”
“難怪琥珀會離開你……”琉璃故意說道,但是,鞠月卻並未對此顯出絲毫氣憤。“你這樣,是沒有人會願意陪伴在你身邊的,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鞠月只是平靜地重複說,“我有莉麗絲就夠了。”
是處於劣勢,可琉璃一點也沒覺着畏懼。起初,被神諭授予天命時她臉上現出的那種高潔已經蕩然無存了。藥王是對的,這個世界瘋了,需要改變了。琉璃略覺悲哀地看着她,若不是知道這女人的本性,他簡直都要給予憐憫了。
“但還是要謝謝你的忠告,那麼在你絕望前……妾身先行告退了。”微微地欠了欠身,鞠月合上扇子,放在負手把玩着,慢慢地離開琉璃。
是呀,她是瘋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瘋了。
早在到這裡之前,就墮落了,就瘋狂了。
世人皆讚頌她的美貌,認定她是天神最精緻最完美的藝術品,就連她自己,也對此毫不懷疑。而爲了維持這世間最最至高無上的美麗,她可曾將靈魂賣給了有心而生的惡魔。
爲什麼?
爲了,在惡魔的庇佑下蒐集正值年華的少女,用那溫熱有活力的鮮血浸泡全身,以此將她們的時間奪過來。嗯……聽起來或許是十惡不赦的,但她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在她的理念中,想要獲得什麼,必定就要付出成倍的代價。所以即便是在行刑時被迫跪伏在牧師前,她也沒有爲此懺悔。
那就下地獄吧。自稱神使的大祭司是這麼說的。
可是,恐怕沒有人料到吧。地獄和天國是在一起的。而這裡對她而言,即是天國啊!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可以永葆這份美麗,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是啊……幸福。真是不可思議。誰人都以神的名義判定她有罪,但神自己卻不這麼認爲。
恍然間,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見到那位守門人的情景。那位只有半身的黑色的死亡女神和冥界女王鑲嵌在如天國一般純白無暇的大地上,對着她拉開那扇她以爲是通向地獄的大門。可當她問女神,她是否死了的時候,女神卻無聲地搖了搖頭。她曾想,這是因爲對於那位永恆的女神而言,生與死都沒有任何意義的緣故……但後來她就明白了。並不是無意義,而是這裡便是新生的開始。誰能斷言,在原來那個世界的終結即是死亡?哪一邊是地獄哪一邊是天國哪一邊纔是人間,仁者見仁一目瞭然。
那時是多麼寧靜啊……沒有如此諸多的紛爭,每個人還都懷抱着崇高的信仰,爲來之不易的新生而虔誠地活着。又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她已經記不得了。對於神的恩惠她感激不盡,哪裡還會有多餘的妄念去逾越的質疑神的旨意?可是,凡人就是這樣的可悲,總是不會一直渾渾噩噩的活着,總是會自尋煩惱的厭倦太過安分的和平,也總是自以爲是的將周遭拉進自己的常識當中。因而一旦聆聽到間奏曲,人們就會看到——會瘋狂的不只有人。世界,神,都要遠比人類更早的,瘋掉了。
“他……不在這裡嗎?”仿若她纔是這裡的主人,鞠月一邊問着一邊在廳裡四處搜尋着。
“誰?”
“那位身份顯貴的先生。”鞠月含糊其辭地說,停了下,她不再左顧右盼,總算正視着這裡的兩個人了。“臣先生有到過這裡嗎?”
“有來過。”藏人和氣地說,“但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他現在不在這裡了。”
“是什麼狀況呢?”鞠月的笑容絕不輸他。
“雖然在下和他都沒能親眼見到……”藏人略顯遺憾地說,“可你似乎擊敗了不少舞姬?很多原本存在的氣息如今都感覺不到了。或許這就是主因吧……他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不過由於他同時也是貴方言葉的新鑰匙,因此……爲了穩妥起見,他恐怕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言葉的……”略有詫異,鞠月仰面想道,“那是否即是說,雖然他是新鑰匙,但現在剩下的舞姬實際上只有我和,你身後的那位小姐了?”
“是的。”反過來想透露的是,她已經把其他人全解決掉了?藏人不動聲色地以慣有的禮節待她。
“還好,還好你們還在。”鞠月慶幸般地嘆道,“那你們是否願意協助我呢?”
“是說待到媛星降臨時?”
“對。”
“我們會幫助你的。”在白龍的示意下,藏人回答道,“但在下還是想問一下,只憑我們能有多少勝算?”
“不知道。”鞠月玩笑似的說,“如果毀滅黑曜之君真的是正式結局,那麼我們就有十足的勝算。反之,便是零。”
“明白了。”
口中輕鬆地說着幾乎不可能的話語,奇異的沒有表露真正想要勝利的痕跡,更沒有顯現必敗的頹喪。對於自己的決定,她仿若事不關己,皆是雲淡風清地一筆帶過了。
真是個奇妙的女人。難怪連神也無法招架住她的魅力,將掌控黑夜的權力奉送給她,換以能永遠庇護那絕美的容顏。有點近乎匪夷所思。藏人在不解的同時也暗暗地確定下對方的可怕之處。可就是這樣冰冷無情的雙眸下,卻還是仍能讓人感覺到有種無所依的孤獨與脆弱繚繞在其中。
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原因,能造就出她給人這樣的感覺?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放任事態發展到直至這一地步又突然毀滅全部。她想要的結局到底是什麼?她所期盼的是什麼?好吧,作爲永遠無法與之平行的一方,他不該想這麼多。但至少還是有可以確定的,那便是,這個明顯在拒絕一切的美麗女人已經徹底背離初衷了。她眼中所見,只剩下自己了。
這一點,連她也是嗎?藏人無聲的看着白龍。還是依舊籠罩在安寧與祥和下,且山崩於頂也不爲所動一般,讓人無法琢磨出她的真正意圖。這樣瘦弱的身軀,承載着的真的是所謂森羅萬象的神嗎?即便是到現在,他還是禁不住多少有些懷疑。可她也曾經說過,神不是萬能的。人類總是會把世界塞進自身狹隘的認知裡,因而他們所想象的神並不一定的真正的神。更確切的說,神這個稱呼,也是人類私自擅用的。至於她現在的名字……
是他取的呢。一點點淡淡的喜悅充斥在心裡,藏人淺淺地笑了。誰能想到神是這般可愛的?不管她是誰,只要可以守在她身旁凝視着她,就足夠了。
只是,無論好的壞的,任何狀態都不會永遠的停滯在某一處。
依她所說,世間所有的事物均是如影般成雙對立的。而作爲這裡的主宰者,亦有和她成雙的神,且兩者缺一不可。但她們的職責僅僅只是守衛,只是提供給人們機會而已。至於後續發展,她們無權干涉也無權問津。可那一位卻嚴重偏離了這一點,脫離了古早就形成的常軌。爲了讓這裡回覆應有的面貌,所以她纔會需要到他。需要……利用他。沒關係。有用就好。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認爲的。畢竟,他並不是因爲她救了他才愛上她的。不過有時依然還是會有過分的念頭——如果世界上沒有神,就好了……
黑曜篇正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