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七人,跋山涉水,結伴而行。
夥伴們在旅途中從抱有敵意的陌生,漸漸發展到相互挖苦奚落的熟悉,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性格愛好,但都不彼此探究對方的底細來路,因爲忌諱,也因爲尊重。
旅途寂寞的時候,大家經常會聽到大手大腳的匡邵那五音不全、破鑼也似的河南小調。每當那個時候,大家都會飽受摧殘、痛苦不堪的捂住耳朵,跪求唱興大發的匡邵別再嚎叫了,但匡邵照舊是引吭高歌,旁若無人。
匡邵真的很喜歡唱歌,但真的唱的很難聽,有一次還真的把一頭狼招了來。
血鳶尾偶爾也會纏着匡邵學唱歌,後來有一次她試唱的時候,果斷的招來了兩頭狼。
白白淨淨的飄渺鑑在休息間歇喜歡畫畫,畫山、畫水、畫小橋人家、畫西風瘦馬、畫天上的雲鳥、畫路邊的倒影……
他還曾偷偷畫了副女子的肖像,皮皮的俏模樣很像血鳶尾。匡邵取笑他單相思的時候,被他惱羞成怒的用毛筆畫花了臉,血鳶尾沒心沒肺的笑着,直看得飄渺鑑呆住,忘記了對匡邵窮追猛打的“追殺”。
血鳶尾興致來的時候,也會粘着飄渺鑑學畫畫,她最得意、也是唯一完整的作品,就是趁她的“小師父”姬北命熟睡時,畫在他額頭的一隻小烏龜。
——其實血鳶尾並不知道,姬北命當時是一直清醒的;他之所以假寐,是因爲十幾年來他已習慣了對她的寵溺。
還有皮膚黝黑、有些害羞的墨小黑,他喜歡在夜裡彈劍吟詩,那彈指聽聲的寂寞,像曠地裡纏綿天涯的風沙,有着悲不能抑的錯覺,怨怨而憤憤,悽悽而悒悒,吟不盡三千里路的雪月風花。
血鳶尾又來央着墨小黑教她作詩,教了數日,血鳶尾即興口占一首:“我欲乘風歸去,又恐風託我不起。遙知兄弟登高處,我胖所以爬不動。日日思君不見君,君嫌我太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胖子你是誰?”墨小黑當場吐血三升。
胡靈兒不愛畫畫,也不愛唱歌,更不愛作詩,她喜歡照鏡子,你十次看到她,她有九次在照鏡子,還有一次鏡子在照她,那是個很愛美的女人。
姬北命大多的時間都在探路、佈防、偵查、督促,輪到他休息的時候,他就磨刀,默默的磨刀霍霍。
申屠小姐最安靜,她總是躲在轎子裡很少出來,大家並不覺着這有多奇怪,因爲她原本就是個害羞的小女孩兒。
最不安分的是血鳶尾,還有她的那隻貓。
她簡直是把逃亡當作一件很好玩、很有趣的遊山玩水。
剛纔還帶着她的貓咪,赤着小腳丫,露出一對白皙迷人的細長美腿下溪水裡捉魚,惹得溪岸上一干男人暗吞口水,這會兒居然滿山路追逐起飄飛的柳絮來。
墨小黑微微的笑着,羞羞的看着。
啓程以來,他的心裡已經全是那朵天真浪漫的鳶尾花。
對於墨小黑來說,這是一場他期待太久的旅行,有山有水,有風有沙,有刀有劍,有詩有畫,有歌有笑,還有一個美若鳶尾花的她……
驟然,匡邵停止了唱歌、飄渺鑑停住了作畫、墨小黑停頓了吟詩、胡靈兒停下了照鏡子、姬北命停歇了磨刀——
靜。
山道上死一般的寂靜。
追逐柳絮跑出許遠的血鳶尾,陡然被突如其來的死靜驚得定住了身形,並有些驚慌的往回望。
姬北命心底多少感到了一絲失望,因爲他發現血鳶尾回身後,將求助的目光第一個投向了墨小黑。
墨小黑向血鳶尾慢慢招手,低沉的聲音帶着輕微的顫抖道:“慢慢走回來,丫頭別慌……”
血鳶尾順從地應了一聲,依言慢慢舉步,慢慢回返——
她修長的美腿只走回三步,第四步剛剛邁出,急雨突降。
——暗器雨。
在這一剎那間,姬北命和四個撿來的“保鏢”都有極急極快極迅疾的反應。
飄渺鑑畫布陡張,像一頂大羅傘般的罩住血鳶尾。
墨小黑與姬無命一左一右,射入暗器雨射來的黑暗裡。
“保護申屠小姐!”“別中了公子明的‘調虎離山’計!”胡靈兒與匡邵也沒閒着,一個矮身,一個滾地,已一前一後竄入了申屠紅的車轎裡。
然後,車轎裡就傳出“乒乒乓乓”的激烈喝斥搏擊聲。
這時候,黑暗中已傳來格鬥撲殺之聲,此起彼伏,像黑暗中有許多強悍的山獸,在默不作響的互相追噬咬齧。
飄渺鑑將花容失色的血鳶尾緊緊貼身保護在身後,兩人接觸的身體部位,飄渺間感覺有點暖,也有點軟,他有了那麼一剎那的失神。
他們等待的出擊者回來了,姬北命再一次的感到失落,滿面擔憂的血鳶尾迎上前的是墨小黑,而不是自己。
“小黑,你受傷了?!”女孩兒的驚叫聲,讓大家都發現了墨小黑肋下羊皮破襖掀起的一道傷口。
墨小黑彷彿已痛得失去了該有的表情:“小傷,不礙事,來的是東北四大黑幫之一的‘水妖派’的人,至少有四十人,我殺傷了三十七個。”
姬北命背在身後那握刀的手微微發抖,黑暗中,一滴滴鮮血自手腕上滴進泥土裡,他若無其事地道:“三個,其中一個是水妖。”他的話依然簡潔,他殺退的人不多,但都是高手。
血鳶尾並有發現“小師父”姬北命刻意隱瞞的傷口,因爲申屠小姐的叫聲引起了所有的注意力。
兩個人影自小姐的車轎內沖天而起,一男一女。所不同的是匡邵是落下來的,而胡靈兒是跌下來的。
——重重的跌下來。
血鳶尾第一件事,就是衝過去,去看視申屠小姐。
弱弱小小的申屠紅躲在轎子裡,臉色蒼白,淚痕未乾,一見血鳶尾,“哇”的一聲撲到她懷裡大哭。
看見小姐只是受了驚嚇,性命無礙,血鳶尾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將小姐還在發抖的弱小身軀緊緊抱住,不停的低語安慰着。
大家都去看胡靈兒,她躺在地上,嘴角噙血,胸口印着一個碩大的掌印,胸衣破碎,春光大露。
普通人的手掌很少有如此之巨大,然後所有的人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對面的匡邵。
匡邵正在專注的凝視着自己的一雙巨掌,金衣金面的他,好像一雙手掌都是金色的。
胡靈兒苦笑道:“你的真正身份是皇宮大內侍衛副統領手掌大人……”
匡邵聲若破鑼的啞笑道:“千面狐,你們‘青衣樓’千方百計要從申屠小姐身上得到蔡京‘手訊’,無非是想以此要挾控制‘權力幫’,扳倒一虎,扶起一狼,這可不是當今聖上所願意看到的。”
胡靈兒咯了兩口血,動作艱難的自腰間掏出了一面鏡了。
鏡子!
一個身受重創的人,瀕死之際卻抽出了面鏡子,究竟想做什麼?
“手掌大人”匡邵面帶冷意的看着,只見胡靈兒對着鏡子,仔細地描着眉,一下、一下下、一下下下……
不知過了多久,伏在地上的胡靈兒終於不動了。
血鳶尾不忍地問:“她死了嗎?”
匡邵給的答案是:“也許死了,也許活着。”
墨小黑問道:“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你這話是怎麼說?”
匡邵不客氣的白了墨小黑一眼:“這胡靈兒綽號‘千面狐’,是‘青衣樓’第一百零五樓的樓主,擅長易容術,據說她有很多分身,變化多端。(參看《英雄會》卷第二章)
早在此前,她已經死過兩次,一次是在五年前,她所領導的第一百零五樓在與‘大風堂’第十當家‘玄狐堂’堂主‘寸草不生,雞犬不留’唐月亮在‘滑剩盾’發生遭遇戰,她與她手下的一百零七名青衣殺手全部喪生在唐月亮的‘笑裡藏針,月亮之上’暗器之下,唐月亮殺人從來不留活口,誰曾想兩個月後,‘青衣樓’又有一個‘千面狐’胡靈兒出現在江湖上。”
飄渺鑑接過話頭道:“還有一次,胡靈兒奉辰源之命刺殺蔡京失敗,被守護在蔡京身邊的‘摧花公子’公子明生擒,公子明心狠手辣,好色嗜殺,將胡靈兒活活凌辱折磨致死,就連屍體也殘忍的大卸八塊,這是很多人親眼目睹;可就在半年後,又一個相貌一模一樣的‘千面狐’胡靈兒坐上了‘青衣樓’第一百零五樓樓主的位置。”
血鳶尾聽得出神,有些驚悸地道:“照這麼說,過陣子,還會有個胡靈兒來找我們報仇索命……”
匡邵把目光轉向躲在血鳶尾懷裡發抖啜泣的申屠紅,半是威脅半是勸誘地道:“所以,爲了安全起見,申屠小姐還是把蔡京‘手訊’交給我們大內侍衛保管爲好。”
“不行。”未等申屠小姐表態,姬北命已然一口斷絕。
血鳶尾緊接着道:“在見到‘涼城客棧’的四姑娘之前,我們是不會把奸相的謀反證據交給任何人的,我們不會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們。”說話的時候,她漂亮而調皮的的眼睛一一飄過金光滿面的匡邵、氣極而笑的墨小黑以及心神不定的飄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