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白走後,讓我更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太多的難過,好像將來的一切事情,冥冥之中已經被皇天上帝安排好了,不容有所改變,我只要順其自然照着做就好了。後來我才知道,上帝是個很不靠譜的三流編劇。
“蕭園”總是很安靜。
蕭揚眉是個很安靜的人,閒暇的時候總是留在書房作畫,寫文章。
蕭府很大,可兒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把這個園子走完。除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和幾個中規中矩的傭人外,可兒沒有見到其他的人。
林可兒喜歡無聊的時候自己在廚房做些小點心打發閒暇的時光,做好了就會端一些去給蕭揚眉,兩個人的話很少,簡單的客套,他們都是不習慣和陌生人說話的人。
那日,可兒做好了點心端到了蕭揚眉的書房,卻沒有看到蕭揚眉的人,卻看見了蕭揚眉放在桌子的紙卷。
百無聊賴中,可兒坐在書房看了那些憂傷的文章,多是些心情隨筆,卻也看得可兒的心隱隱作痛……
——我不記得自己的心有多久沒有這樣疼痛過了,在我十六歲年華里那個驕傲男子“柳生寒”驚鴻一現,讓我對渴望和追求,都失去了感覺和勇氣。
有些事,你總以爲發生在昨天。有些地方,你總以爲剛剛告別。你忘了,其實你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一回頭,已過去好多年。終其一生,每一個忙忙碌碌前行的人,不過是爲了尋找一份永不凋零的溫柔。
林可兒細細的品讀着蕭揚眉的文章,用心去感受那字裡行間哀愁的情緒,三年前那種微疼的心動,彷彿又不期而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震撼。
原來“蕭園”真的除了傭人和管家外,只有蕭揚眉一個人,蕭揚眉很小的時候,他的孃親就因爲丈夫金屋藏嬌氣得一病不起,鬱鬱而終;母親蕭夫人屍骨未寒,父親蕭斷眉就把年輕自己二十幾歲的小情人公孫小娘迎娶進門,立爲正室。
公孫小娘,這不是楚白醉夢裡提及的那個名字嗎?
林可兒微詫,也未太在意,繼續深讀下去。
蕭揚眉父親續絃後,性格執拗的祖母蕭老夫人怕年幼的孫兒受年輕後母的責難,一氣之下就帶着揚眉搬出了族地“江寧府”,來到“蘇州別院”居住。
自懂事以來只有祖母一個人帶着蕭揚眉生活在這裡,那個時侯除了這個園子一老一小什麼都沒有,祖母很辛苦的撫養着年幼的揚眉,後來蕭揚眉長大了,蕭老夫人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沒多久便過世了。
蕭揚眉一直一個人生活着,從落魄到富有,從稚齡到少年,不管如何變化,幼時的那些經歷讓他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讀完所有的文字,可兒掩卷失神,她覺得腔內有一些冰封已久的東西被融化了……
自那以後,林可兒總是會做一些好吃的甜點或者菜餚給蕭揚眉,會陪他下棋,會聽他撫琴,有時候陪他站在庭院裡看着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有時候與他坐在屋頂望着滿空星月到天明不發一語……
蕭揚眉的一言一行,可兒都看在眼裡,她感覺,這個安靜的人會成爲她生命中的結和劫。
漸漸蕭揚眉的開始和可兒說起他的過往,他的祖母、他過世的母親,他艱難的童年以及他曾愛過的人,然而,他從來不提他的父親,隻字不提。
可兒總是安靜的聽着,然後靜靜的心疼着……
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帶她去郊外騎馬散心,在馬揹她對他說起了那個消失在她生命裡的男子,他靜靜的聽着,然後將馬背的可兒輕輕攬入懷中,可兒突然就淚流滿面了,因爲她知道,他懂了她所說的一切。
“來,我抱你下馬。”回到“蕭園”的蕭揚眉伸出長長的手臂。
“我哪有那麼嬌弱啊?不啦!”可兒難爲情的道。
“用的,你是我的小公主,我要保護好你。”蕭揚眉小心翼翼的將紫衣女孩兒抱下馬來,他的懷抱很暖,一直暖到可兒的心裡。
一個月後,可兒要嫁的人沒有如期回來娶她進門,她問蕭揚眉道:“楚白爲什麼還沒有回來?”
蕭揚眉沉吟良久,緩緩擡起頭,眉眼哀傷的輕聲道:“你很想他回來麼?嫁給我好不好?”
“好。”可兒輕聲應着,脣角微揚。
——我想嫁這個男子,我要嫁這個男子,我要用我一世的溫柔,暖他。
幸福的時光,直到初見蕭揚眉時陪在她身畔巧笑嫣然的紅衣女子的再次出現,林可兒知道了她叫唐晚情,“四川唐門”器宗大佬唐恨的小女兒,蕭揚眉的表妹,更是蕭揚眉的未婚妻。
唐晚晴站在蕭揚眉和林可兒的面前,質問道:“蕭郎,你究竟要誰?要她還是我?”
可兒頭低着,眉角微皺,心裡卻異常的難過。
——我想和蕭郎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那個唐晚晴太優秀了,論相貌,她比我漂亮;論家世,她是“蜀中”第一武林大族“唐家堡”的名門千金,而我,只是塞外一個默默無聞的農家女孩兒。我知道,我要輸了。
“我要可兒。”可兒聽見蕭揚眉的聲音,聲音並不大,卻震住了當場的三個人。
半晌,唐晚晴淒涼的笑道:“好。那我離開。”
——以爲我很重要,最後發現那不過是我以爲,我的歇斯底里終不及她的微微皺眉,早知道這樣,我們一直做好朋友該有多好?
唐晚晴定定的看着蕭揚眉,長長吸了一口氣,一句一吐地道:“負我別傷她!”
蕭揚眉表情淡漠的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對於父親和家族安排的這門“唐家”親事,對於“唐晚情”這個未婚妻,他心裡從來沒有真正接受過。
離開前,唐晚晴對林可兒冷笑着留下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變成現在的我,而會有下一個你來替代你現在的位置。”
林可兒笑笑,沒在意。
勝利者很少會在意失敗者不甘心的言辭,至少林可兒沒有往心裡去。
蕭揚眉開始帶着可兒出遊,開始攜可兒出雙入對地出席各個上流社會的公開交際場合。可兒認識了很多蕭揚眉的朋友,那都是一些很有身份、很有地位的“江南”世家年輕子弟。每當蕭揚眉向他的朋友們介紹可兒說“這是我的未婚妻”的時候,可兒總是覺得心裡甜甜的,比蜜還要甜上那麼幾分。
蕭揚眉說想在“蘇州”買了一個大宅子作爲他們洞房的新居,他對可兒道:“可兒,我們就在此安家可好?”可兒笑着應允,只要在他身邊,無論在哪裡對於可兒來說都是無妨的,無論是天堂,或亦是地獄。
蕭揚眉喜歡小孩子,總是會從後抱着可兒道:“可兒,將來我們的孩子一定很可愛是吧?”
可兒總是會笑着回答:“是啊,像你一樣調皮可愛。”
在可兒眼中,蕭揚眉總是像個孩子,需要人疼着、讓着、護着,於是她一直一直包容,他難過她會比他更難過,他開心她就會覺得比他更開心。
——嗯,三年前那個驕傲的男子,柳生寒,你終於可以從我的心裡搬出去了。
蕭揚眉一直沒有說過成親,可兒亦沒有問。
她想也許蕭揚眉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她相信他,她給他時間,她願意等,她想等到蕭揚眉對自己說:“可兒,我們成親吧。”那個時侯,她會爲他心甘情願的生孩子,爲他洗衣做飯。
“蕭園”每天都會有一些登門拜訪的客人,他們之中有當地的鄉紳名流,有衙門官府的官員胥吏,也有走鏢賣藝的鏢頭武師。他們對“蕭園”年輕的主人的態度畢恭畢敬,蕭揚眉待客人無論官民窮富,也都禮儀周全,一視同仁。
林可兒很爲自己的男友驕傲,那是一個恃纔不傲、有家教、有涵養,值得自己託付終身的良人。
在一次路過客廳的時候,林可兒無意中從蕭揚眉和他的朋友交談中,得知孟楚白不幸客死他鄉的噩耗,她還是難過的偷偷落下淚來。
平心而論,那個木訥的老實的男人,對自己很不錯,縱使自己再不喜歡。
——孟楚白代表“落花軒”蕭家遠赴關東,與“大風堂”交涉解釋“虎威鏢局”失鏢、張鏢頭遇害之事,未料始到“大風堂”關東地界,當晚便被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殺死在客棧,同行的兩名蕭家弟子一死一重傷。
消息傳出,“落花軒”一口咬定孟舵主爲“大風堂”所害,“大風堂”矢口否認。事態升級,雙方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
脾氣暴躁的“大風堂”外堂二執事錢掌櫃率先發難,連夜拔了“落花軒”設立在“大風鎮”南集的幾個暗樁。
——客死江南的“虎威鏢局”總鏢頭“搖頭獅子”張大威,正是錢掌櫃的小舅子。
“落花軒”反應激烈,當夜就還以顏色,縱火將“大風堂”干將董大虎北市的“吉昌貨棧”燒爲白地,董家老幼六口,包括董大虎六十高齡的老奶奶和兩歲大的小女兒都葬身火海。
“大風堂”大當家孟東堂老爺子聞訊之下,勃然大怒,傳下“龍頭棍”,號令“大風堂”十萬弟子就地反擊,全面攻打“落花軒”分散各地的據點,爲記名弟子董大虎一家老小報仇。“落花軒”準備不足,倉促應戰,一時間損兵折將,關外的地盤喪失近半。
那天,蕭揚眉語氣有些沉重地道:“可兒,我們‘落花軒’和‘大風堂’起了嚴重的衝突,每天家族裡都會死很多人,父親讓我回去幫忙。”
此刻,可兒才知道蕭揚眉是“落花軒”的少主人。
沒有太久的疑慮,可兒就乖巧懂事的道:“蕭郎,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記得保護好自己。”
蕭揚眉看着滿是不安的可兒,然後輕輕抱了抱她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等着我回來,回來娶你進門。”
雖然是和孟楚白臨別時說的同一句話,然而這次林可兒卻欣喜的將頭連點,很有力,帶着喜極而泣的淚花。
她終於等到了這句話,雖然有些遲。
——很多年以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還沒來得及實現的諾言,說的那個人都忘了,聽者也假裝忘了吧。原來,假裝遺忘比念念不忘更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