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四百里,便可抵達‘破婆坡’,那處已是‘涼城客棧’的屬地,冷二姑娘會在那裡接應我們,諒染兮遙也不敢在‘涼城客棧’附近下手劫鏢,由‘破婆坡’直至‘涼城客棧’,大概不會發生什麼事,但在尚未抵達‘破婆坡’的四百里長路,沒有個五、七天是走不完的,如果染兮遙劫鏢,就一定會選擇在這段路上出手。”
“師兄,這四百里路段,所經的都是什麼要塞絕地呢?”
“前三百里均是人口比較密集的大市鎮,而且有我們‘青衣樓’的一座分樓設立在那裡,消息靈通,相對比較安全;但後面的一百里荒地,一片荒涼。荒原連綿百餘里,江湖人稱‘土匪窩子’,正是此地,纔是我們真正最感頭痛的路線,利於伏擊而不便於防守,染兮遙一定會在那裡等着我們!”
正午時分。
太陽毒辣至極,天空沒有一絲風,地上也沒有一棵樹。
此處連綿一百餘里,盡是荒原,野草怪石隨處可見,若有人躲在草叢裡或是怪石後偷襲,可說是防不勝防。
被烈日烘烤得冒着炙熱白氣的乾裂地面,正有一行鏢隊,在緩緩向前進行着。
人們已在這些荒原上走了六十餘里了,但還有三十多裡的路,在前面以熱烈的姿態,等侯着他們。
這些人是楚羽、柳舒逸、小蜻蜓,以及鏢隊僅存的二鏢師、一夥計、一馬伕,還有五輛風塵僕僕的馬車,車上載的都不是人,而是裝滿黃金的沉甸甸鐵箱子。
這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日頭太毒熱,行程太危險,除了楚羽跟柳舒逸偶爾交流幾句,小蜻蜓默默的抱着梅老爺子和小石頭的骨灰罈子,四個掛傷的鏢客也極少說話。
按照楚羽的估計,明天午後便能抵達“破婆坡”了,此前幾天的行程,也都不是相安無事的。
三天前,曾有兩隊“綠盟”副盟主“隻手遮天”謎獨白手下的馬賊截住鏢車,但柳舒逸現了身,他們自知惹不起,抱頭鼠竄。
兩日之前,“刀柄會”總舵主“追風刀王”風戀刀親自動鏢,打算與柳舒逸硬拚,但見鏢隊中“青衣樓”二公子楚羽也在,就知這趟鏢是“刀柄會”吞不下的了,也拱手退讓而走。
就在昨晚,有一幫不知名的小賦,大約十數人,不知是出門忘帶了腦子、還是窮得瘋了,根本不管是什麼人押鏢,跳上車來就搶,結果十五名強盜皆被心情欠佳的小蜻蜓一人打得落而逃,那小頭目也被負傷初愈的胖馬伕一刀砍了。
這時已是下午時分了,沿途意外平靜得很,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土坡連綿不盡,黃草遍地,飛鳥蹤痕,也幾近絕跡。
沒有一絲風,烈日下,五輛馬車,匍伏向前行進着。
第一輛馬車,是楚羽掌轡。
第二輛馬車,有二鏢師控疆。
第三輛馬車,爲小蜻蜓駕轅。
第四輛馬車,被夥計和馬伕馭騎。
第五輛馬車,給柳舒逸乘駛。
有武功最強者楚羽開道,由功力次一級的柳舒逸斷後,以頭腦清楚、心思靈便的小蜻蜓居中,這樣的次序安排,顯然大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土崗林立,草原無盡。
行了一程,馬匹開始吐着白氣,頓躇不前,牲口累了,需要補充水料,幾個鏢客肚子裡也想起了“咕咕”的響聲,大家都餓了,需要充飢休息,楚羽只得命令鏢隊停了下來。
使“齊眉棍”夥計跳下馬車,溼布往臉上一抹道:“這七月的天,真是要熱死個人啊!”
楚羽帶柳舒逸坐下,無精打采地道:“師妹,我們也席地作息一下吧!”
馬伕是個胖子,比較耐不住熱,不住地揩着汗,道:“唉,大熱的天,現在要是有口酒解解暑氣就太好了。”
只聽一陣咕咕之聲,原來使鉤的鏢師掏出他腰間的一袋酒,盡往嘴裡倒,看得胖馬伕原本粗壯的脖子都變得長了。
使刀的刀條臉鏢師嘆道:“既然咱沒喝的,我們就吃些乾糧吧。”於是打開自己背囊,尋出乾糧,大家一同吃了起來,吃了一半,使刀鏢師見胖馬伕起身離去,忙問道:“兄弟,才吃一半,你又去哪?吃飽了不成?”
胖馬伕尷尬地笑道:“沒飽、沒飽,俺喝水太多,大小姐和蜻蜓妹子在這裡不方便,俺想找個僻靜地兒放一下水罷了。”說着話,他就往一座土崗後面轉去。
使鉤鏢師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我看他呀!就是懶驢歇磨屎尿多!”
使棍的夥計大笑起來。
柳舒逸道:“照現在的速度趕下去,看來明天傍晚我們就能到達地頭,完成養父交託的任務。”
使刀鏢師嘴裡邊沾着乾糧,道:“嗯,今天倒沒有發生什麼事……”
楚羽沉聲道:“你們不覺着今天太過於安靜了嗎?”
柳舒逸狐疑地問道:“難道師兄覺着哪裡不妥……”
楚羽解嘲地一笑,道:“但願是我多慮了,但我總覺得,‘踏雪折梅’染兮遙是絕不會甘心收手的……”
一提到“染兮遙”這個名字,各人面色都沉重下來,心頭上也均有一道無法揮去的陰影。
楚羽繼續道;“這幾天,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而且有被跟蹤的感覺,但又見不着跟蹤的敵人在哪兒,染兮遙正是最可怕的無形敵人,他可能就在我們的咫尺之間……”轉目間見鏢隊每人臉色凝重,他勉強一笑,勸慰大家道:
“這只是我個人的胡亂猜疑罷了,只要我們自己本身不先亂了陣腳,只要大家團結一心、衆志成城,無論多強大、多可怕的的敵人,我們都能和他鬥上一鬥!”
使刀鏢師強自把又乾又硬的饃饃吞下,他抹了抹嘴道;“兄弟們,快吃快吃,趁早起程,趕早交鏢。”
柳舒逸笑着道:“大家還是多吃多喝一些,有了力氣纔好趕路。”
使棍的夥計嘀咕道:“胖子幹什麼去啦?去撒泡尿也要這老半天!”
使鉤鏢師飛身而起,向土崗奔去,邊罵咧咧的道:“我看這兔崽子在搞什麼鬼?”
使刀鏢師揚聲叫道:“喂,你可別裝神扮鬼嚇唬他啊!會被嚇成不舉的!”
這時,使鉤鏢師已轉過上崗,一聲尖叫自土崗後傳來!
那叫聲,充滿了驚惶與悲慼!
這聲尖叫,乃發自使鉤鏢師!
幾乎在叫聲一起時,柳舒逸已雙掌拍地,身子陡翻而起:“大家守在這裡別亂動,小心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呼聲一歇,柳舒逸已一個縱身,到達土崗之旁。
當第二個騰身未落時,耳邊卻傳來楚羽沉穩的聲調:“師妹去瞧瞧,萬事小心,這裡的鏢車有師兄在,萬無一失。”
楚羽話音未落,柳舒逸已翻過土崗,腳已沾地。
當她腳沾地後,就未曾動過。
——因爲她實在太驚愕、大悲憤了——
使刀鏢師也跟着越過土崗,腳落實地,但他也呆住了。
只見使鉤鏢師滿面淚痕,雙拳緊握,跪在地上抱頭而位,無聲的痛哭。
——哭出聲來的痛苦,還不能算真正的痛苦,無聲的英雄虎淚,纔是傷心處!
因爲使鉤鏢師跪在胖馬伕的屍體之前。
血,染紅了枯草。
胖馬伕背心竟有一處傷,兇手是一招即奪其命。
柳舒逸等人驚愕,倒不是因爲胖馬伕的死亡,而是他的死亡,發生得太不可思議了。
兇手一劍殺死名不見經傳的胖馬伕,並沒有什麼稀奇,但能令胖馬伕連出聲的機會也沒有,放眼整個江湖,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敵人能利用這個解手的時機殺人,顯然對鏢隊的行動已瞭如指掌,但天下能有誰可以跟蹤“才高八斗,天下第九”楚羽而不被發現呢?
兇手殺人的地點就在距離鏢隊就餐不遠的土崗之後,而大家竟一無所知,難道對方真是“權力幫”的絕頂高手、權相蔡京第九子“踏雪折梅”染兮遙嗎?
使刀鏢師的身子微微抖着,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
小蜻蜓第四個趕到,她的反應雖不及有二十年以上江湖出生人死跑鏢經驗的使刀鏢師,但曾得過小姐點撥的輕功卻比使刀鏢師好得多。
她腳一到地,即驚呼一聲!
——胖馬伕的死,委實令人震驚,而又悲憤!
土丘旁邊,赫然添了一座新墳。
使鉤鏢師把酒囊裡的酒,全部灑進胖馬伕的墳前土壤裡,聲音哽咽的道:“胖子,這一道上,你不是一直惦記我的酒嗎,這次你喝個夠吧……”
小蜻蜓和使棍夥計,分左右而立,月色下,淚流滿面,呆立不語。
使刀鏢師亮出了爍爍寒芒的鋼刀,以手抹試,除了希望這柄刀能飲幹殺人者的血,他還能希望些什麼呢?
柳舒逸小心地試去劍上的黃土,黯然神傷。
楚羽喝着最後幾口的悶酒,接連數日的奔波,使得這位原本神采飛揚的狂傲公子,這時神容也有了幾分疲憊和憔悴。
五輛馬車五匹馬,靜靜地停泊在一旁,偶爾幾聲馬嘶,及馬尾揮掃蚊蠅的聲響外,這時的環境正像空中那弦月一樣的冷、一般的靜。
使刀鏢師咬牙切齒地道:“染兮遙好狠辣的手段,好高明的身手。”
柳舒逸狐惑地道:“他就應該藏匿在我們的附近……”
楚羽淡淡地道:“染兮遙天資崇聰敏,無師自通,據說己經集‘權力幫’六公子之長,殺馬伕者,必是染兮遙無疑。若他早已到此地,適才我們的兵力已分散,他可以輕易地把我們一一解決,這對於他是最好的時機;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應該是有更強的對手在逼近這裡。”
用棍夥計驚然道:“比染兮遙更強的對手……那豈不是太恐怖了……”
夥計下面的話也不用再說下去,小蜻蜓和兩名鏢師卻都已明白。
——連染兮遙都忌憚的對手,無論來自哪個組織,對鏢隊來說,都無疑是一個更大的危險和威脅。
楚羽仍淡淡地道;“大家也不用太悲觀,事情還沒到無路可走的絕境。”
柳舒逸道:“那個未知的強手暫且不說,就單染兮遙的身手已經是駭人聽聞,更何況,我們連他藏在何處也不知曉,他在暗,我們在明,我們……”
楚羽笑着安慰道:“天色不早了,大家輪流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夜半,值夜的使鉤鏢師,忽然聽到土丘後響起一聲冷笑!
他身形似箭,一會兒便到了胖馬伕喪命之處,月下,他挺鉤喝道:“給老子滾出來!”
忽然背後有人冷冷地道:“我就在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