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鯈心平氣和地道:“這是把寶刀,不僅吹毛斷髮,而且見血封喉,就連我父親座下的‘八大刀王’也豔羨已久、求之不得呢。”他慢慢的接着心平氣和的道:“每把寶刀都應該有個名字,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這確實是個很奇異、很奇怪、很奇特的名字。
言少卿忍不住問道:“它爲什麼叫女人?”
蔡鯈和顏悅色的解釋道:“因爲它利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這把刀去殺一個喜歡你的男人,再好也不過的了。”
言少卿兩隻手緊緊握着這般粉紅色的刀,竟有了些顫抖。
蔡鯈指了指少女身旁默默守候的獸奴,和氣生財地道:“如果你想求得我的原諒,那你就親手殺了它吧!”
言少卿握刀的手仍在抖,她的整個人都在抖,抖個不停。
獸奴依然守護在她的身畔,仍然在癡癡的望着她咧嘴傻笑,似乎毫不知曉危機和死神的到來。
風冷,雪冷,心冷,刀更冷。
握刀的少女眼含淚光的看着默默流淚的獸奴,默默流淚的獸奴望着眼含淚光的少女,一人,一獸,彼此對視着。
蔡鯈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天下和平地道:“殺了吧!只有親手殺了它,你才能洗刷它給你帶來的人生恥辱和污點,殺了它吧,它的出現,本就是造物主的一個天才加瘋子般的失誤,它本就沒有資格留在這個世上,動手殺了它吧!”
言少卿持着刀,持着那把粉紅色的“女人”刀,顫顫巍巍的看向癡迷望着自己的獸奴,遲遲不肯動手。
“殺了它!”
“殺了它!!”
“殺了它!!!”
“殭屍門”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喊打喊殺的叫囂聲,一浪高過一浪……
獸奴傻傻的笑着,癡癡地瞧着,滿眼都是心上人兒和人兒鬢邊那朵妖豔的怒紅,它對身後的人羣視若未睹,它對周遭的嘈雜恍如不聞,好像這個人世間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和它無關,它的心裡,只有一個她,一個美如鮮花,豔若怒紅的言少卿。
少女手中的刀擡起,又放下,少女在低聲哭泣,哭得傷心欲絕,哭得不知所錯。
登峰之後,不發一言的冷若芊,終於開口了,她安靜如塵地道:“它的傷太重了,它的時間不多了,幫它結束痛苦,是你唯一可以幫它做的,人獸殊途,人獸之戀更有悖天綱,有些事,是我們勉強不來的。”
言少卿不再遲疑,她刺了獸奴一刀,
一刀命中。
粉紅色的長刀,刀已刺入了獸奴的胸膛,剌入了它的心。
獸奴身上,血如泉涌。
新的熱血鮮活活、嘩啦啦的迸噴出來,少卿看了,心都亂了。
獸奴怔住,露出了白牙,長嘶,全身顫動。
長刀貫體,白骨翻露,皮開肉綻,血水一直濺噴不休,灑布在獸奴恐怖的臉上。
獸奴看着言少卿的眼色,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尤其是他眼中的紅芒。
悽楚的紅光。
它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言少卿咽喉,只要獸奴的手稍微一用力,她細細的脖子就會像稻草般折斷。
少女已嚇呆了,她只好閉目認命。
然後,耳畔響起獸奴憤怒、悲傷、不甘的厲嘯。
它任由血水迸濺,一動也下一動,只看着少女,尖嘯悽呼,如泣如訴。
也許,惟有狂嘯,也只有狂嘯,它才能表達出它此時此刻心裡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憤怒、悲傷、不甘……
言少卿知道獸奴這次絕不會放過她,無論誰都不會放過她!
誰知獸奴的手卻慢慢的鬆開了。
它獨目中的憤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絕望的痛苦。
它凝視着它一直在保護、並想一直保護下去的少女,嗚咽的聲音漸漸微弱,臉部器官漸漸扭曲,妖紅的眼睛,也漸漸變成了死灰色。
它慢慢地倒了下去。
它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在凝注着言少卿,帶着一抹不捨得笑意。
獸奴死得很平靜。因爲它並沒有主動傷害到任何人,也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人的事情,它用短暫的生命保護了它所愛的人。
它活得狼心狗肺,死得問心無愧。
言少卿呆呆的站在那裡,忽然發現身上披着的那件黑斗篷全身衣裳都已溼透。
獸奴做錯了什麼?它背叛了主人言伯案,把我帶離了那個飽受屈辱、倍遭蹂躪的狼窩,它一直不顧性命的保護我而傷上加傷,在這大山裡逃亡的十八個日日夜夜來從未侵犯過我的身體、從沒冒犯過我的意志,它比她的那些所謂的“親人”更像親人,更像人……
——而我卻殺了它!
它做錯了什麼呢?
難道野獸就沒有生存的權力?難道野獸就不配擁有愛情??難道就因爲它非我族類、就因爲它是異類,你們就要剝奪他的生命剝奪它的愛???
爲什麼?
又憑什麼??
“當”的一聲,刀落下,落在地上。
淚呢?
爲什麼還末落下?是不是因爲己無淚可流?
冷若芊細嘆:“你知不知道,剛纔它隨時都能殺你的?”
言少卿沒有去看她,茫然道:“我知道。”
冷若芊道:“它沒有殺你,因爲它真的愛你,你能殺它,也因爲它真的愛你。”她他的聲音彷彿很遙遠,慢慢的、冷冷地道:“它愛你,這就是它唯一做錯了的事。”
它真的錯了嗎?
一個人若是愛上了自己不該愛的人,的確是件可怕的錯誤,更可況它還是頭“屍獸”。
這錯誤簡直不可饒恕!
但言少卿的眼淚卻忽然流下。
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已會爲一頭野獸流淚,可是她的眼淚的確已流下。
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聲音正在從山下傳上,這種聲音淒厲而嘶啞,一時竟然聽不出是哪種獸物發出的,傳說中的羣鬼夜哭也絕無如此怪異,又像狼,熊,猿,馬、熊,豹,虎,犬一起發出臨死前的尖利慘叫,而這叫聲又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經腐敗不堪!
絕頂之上的人們都齊齊駭然失色!
山道上叢林裡向上攀爬飛竄的屍獸羣,在聽到獸奴頻死前的厲嘯的同時,也接到了同類發出的反抗信號,這個龐大的隊伍在一瞬間,如同千百座火山,它們憤怒了!沸騰了!!爆發了!!!
獸奴是它們的的驕傲,是它們的領袖,是它們的王!
真正的殭屍王!!!
屍獸們順勢直撲而上,有的乾脆攀在欲倒未倒的樹枝上,被摔得血肉橫飛,沾土重生。只片刻功夫,成百上千的屍獸竟然已遍佈林間,無所不在。
“十拿九穩”蔡譜目注“青衣”龔邪,略帶驚慌的道:“快阻止它們!它們要造反嗎?”
“青衣”龔邪惱羞成怒的扔掉手裡的短笛,氣憤的道:“不好了,‘屍獸羣’已不受控制,保護少主要緊!”
眨眼之間,衝在最前面的猩猩、山熊、野豬那三頭高級“屍獸”已然爬上絕頂,後面黑浪一般的“屍獸羣”翻滾而至,伴着枝葉四散橫飛,塵土沖天而上。
“青衣紅袍黑斗篷”三大高手成“品”字形,將面如土色、亂了方寸的蔡鯈護在中心,一干“殭屍門”高手也背對背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冷若芊聲音清越地道:“‘殭屍部隊’危害人間,必須全部剷除!把他們放出去,天下的百姓就遭殃了!”
流風拇指一按琴上“斷紋琴”彈簧,七根琴絃錚然飛出,祭起七道匹練也似的寒光,把衝在最前的三頭“屍獸”罩住;這些“屍獸”神情僵硬,張牙舞爪地逼迫過來,飄雪壯起膽氣,嬌喝道:“大姐,我來助你!”皓腕一翻,一枚棋子已然出手!
棋子“噗”的一聲,正中一個山熊“屍獸”的額頭,黑血涌處,棋子力道不減,直從它後腦穿出。那“屍獸”甚至來不及慘叫,只在喉頭髮出一聲悶響,就已搖晃着向後跌去。
飛花手抄“生花筆”,將花容失色的逐月掩在身後,祭起一道華光異彩,數百根狼毫,矯若飛龍,形成一個巨大光罩,竟將數十頭“屍獸”生生定在原地!
“屍獸”們發出“嗬嗬”鬼叫,死命掙扎,哀嚎沖天。
“殭屍部隊”無畏無覺地踩着同伴的屍體,海浪洶涌般鋪天蓋地而來。
三姐妹殺心大起,連下辣手,腥風刺鼻,“屍獸”越聚越多,任你三頭六臂,也是殺不勝殺就在主僕五人眼見就被“屍獸羣”淹沒之際,冷若芊丹脣輕啓,說了兩個字:
“春天。”
大家不明白冷若芊說什麼,但在場的人,真的在這寒冬十月看到了一個“春天”。
——冷若芊打出一個“春天”。
她雙手揚出一杆射日手矛,三把彎月弧形飛劍,九條燕子銀梭,十八口柳葉飛刀,三十二件蜻蜓袖箭,六十四隻蝴蝶鏢,一百零八根蜂尾針,三百六十瓣鐵蓮花……林林總總數百個大小不一的暗器,在一瞬間,天女散花般組成了一個春天的世界。
“涼城”姐妹,每個人都有一件武林神兵,同樣每個人都有一項必殺技。
冷北城給這個集暗器精華的必殺技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
——春天。
日月輪轉,燕子穿柳,蝶蜓嬉戲,蜂採花蜜,千姿百態,美不勝收。
“屍獸”們紛紛停止了進攻,它們陶醉在這個春天的世界裡,直到那些美麗的暗器割斷它們的喉嚨、刺穿它們的心臟,猶是渾然不覺……
山峰上的風和雪,終於停止了。“權力幫”上下與“殭屍門”一干人,早在“屍獸羣”的注意力被“涼城”一方吸引過去後,趁機屁滾尿流、慌不擇路的逃下山峰去。
“少卿小姐,外面的世界風大雪大,我送你回家吧。”若芊牽起言少卿冰冷的小手,清冷的聲音裡,竟是有了絲絲的暖意。
少女望着山峰下人煙蕭索的“言家村”,怔怔的道:“家?我還有家嗎……”
………………
兩個月後。
月色晦暗,“汞體堂”的花園內,容光憔悴的言少卿正在一羣貓貓狗狗的圍擁中自言自語。
“洛正熙”“雲端”“辰源”“布煙卿”“冷北城”“奧巴”“鞍賠進山”“龔小邪”……小夥伴們都在,還多了一個叫“獸小奴”的新朋友。
——那是隻很兇很猛的獒犬,它的脾氣很不好,卻很聽少卿的話。
此刻,少卿正抱着“獸小奴”喃喃細語,眼中隱隱約約有淚光,使得天上的星光黯然失去了顏色。
陡地,庭院之中日月無光,飛沙走石,鬼哭狼嚎,天地色變!
所有的貓貓狗狗都跑了精光,只有那個叫“獸小奴”的精壯獒犬,靜緊緊貼在驚惶站起的言少卿身前,向黑風的源頭狂吠不止!
“殭屍門”新任掌門“月下飛屍”言青鬼與“福壽祿”言氏三老,正在前面“堵怨堂”商議家族大計,聞聽怪聲羣涌趕至,只見黑風裡一口青木棺槨凌空飛到,直直的立在院中。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棺木蓋子在“支呀呀”刺耳的聲音中,已經被掀起,一個老人筆筆直直的躺在棺材裡,雙手交叉,擺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塵不染,慘白枯槁的臉上更連一點血色都沒有,看來就像是已死了很久,已經變成了殭屍。
棺木漆黑,死人慘白,在黯淡的燈光下看來,顯得更詭異可怖。
那殭屍老人赫然睜開眼睛,仰天長嘯————
言青鬼與言氏三老見狀齊齊拜倒,面露狂喜之色,“弟子恭迎‘屍魔’出關,‘青龍會’稱霸江湖,一統武林,千秋萬代,君臨天下!”
言少卿長吸了一口氣,訝然失聲道:“外公?!”
——這難道是另一個新噩夢的開始?(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