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爺寬宏大量,那事情就好辦多了。”樑發誠心實意的一拱手,交代公事道:“敝樓總樓主楚公子,請您移駕過去一趟。”
安東野一笑,道:“哦?我怎麼只聽說過貴樓有一位辰總樓主,卻沒聽說過還有一位楚總樓主哩。”樑發則抱拳又道:“要是說,如果是楚羽楚公子請安東野安三當家過去敘敘舊呢?”
安東野呵笑道:“樑三哥此言差矣,我安東野早已不是什麼三當家了,牢獄才脫,天涯飄泊,哪有什麼家可當?不過,我倒想拜會睽別已久的楚二公子,問問他的義兄辰源大公子,近日貴體可否安好無恙?”
樑發道:“無論如何,樑發認爲,三爺還是親自走一趟的比較好。”
安東野獅脣一翹,豹髯一掀,虎目一閃,龍眉一剔,開口道:“呵呵,東野不去的話,下半輩子就不會很安生,對不對?”
樑發忽然,顧左右而言他,道:“兩年多前,我只是‘太平莊’在京城裡一個小分支‘太平門’裡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你卻在‘劃剩盾’談判大會中慧眼識珠,把我引薦給辰源大公子,是我從底脫穎而出,這件事情,我一直記得。”
安東野坦然地道:“那件事情啊,我記得那一次,幾個京城的大小幫會,在‘劃剩盾’聚會,商議‘聯合抗金’的事宜,因爲各自意見不合,一直爭爭吵吵爭吵到了晚上,我記得當時幾百個大小幫會的頭目,圍着篝火暢飲闊論,你們‘青衣樓’的大公子辰源,就坐在你對面前方,大概是因爲你新入‘青衣樓’不久、在樓子裡的地位尚低,你與大公子坐位,相隔至少也有近二百人,當時,各幫各會的首領頭目,輪流着發言講話……”
“是的,那時侯,正值‘金國’元帥、四太子金兀朮揮軍南侵,大家都義憤填膺,都想有一番作爲,都要爲國家盡一份力,”樑發這時候的笑態裡,卻帶有一點冷誚:“所以,這些頭頭們,都各自發表了一番宏圖偉論。可是呢,到現在看來,做到那晚自己說出去那番豪言壯語的,只怕一百個人裡不見得有一個實現諾言,就算有盡力的,怕也不過是做到誓言裡的百分之一還不到。”
安東野笑道:“樑三哥這話,就未免過於義憤了。老人常說,‘說話一套,做事又一套’。若是一定要求做得到的才說,我看這滿京城的人,都要變成啞巴了。放言空論,誇誇其談,徒有其表,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不過那一次我還是有所收穫的,那些京城道上的老大們,滔滔不絕,侃侃而談之際,我卻發現了一個人,一個非常年輕的‘青衣樓’第三代弟子,有些不同尋常的舉動……”
樑發笑道:“那個傢伙,自然就是我樑發了。”
安東野讚許的道:“當時我發覺你好像掏出了些什麼東西,動作很慢,然後緩慢向前漸漸移動,移動的動作更加緩慢,簡直是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轉變,也都非常謹慎,更十分小心,生怕驚動了在場的任何人。你一直在向前緩慢移走,但是外人驟眼看過去,全然感覺不出你在移動。就算是前一瞬和後一瞬望過去,你至少已動了三、五步,但仍難以讓人發現你已轉移了原來的位置和姿勢。”
樑發赧然而道:“樑發本以爲自己當時已足夠小心,但不想這一切還是盡落安三爺的眼底,樑發實在汗顏至極。”
安東野笑道:“不是你隱藏得不夠好,是因爲我有心觀察你,自然能洞悉你的一切。”
樑發赧然道:“當時當場那麼多人,小人跟三爺又是素昧平生,況且大佬雲集,我只是名小人物,你卻仍能把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而我卻全然無所察覺,實在是——”
“您客氣了,”安東野截道:“那一晚篝火聚會,你也有發覺我在留意你,對嗎?當你潛移默行至‘五虎彭門’代表彭少陽身後時,還盯了我一眼,那一眼可是盯得極狠,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記憶猶新恍如昨日呢!”
樑發聽罷,更是愧然無措:“原來這一眼也沒瞞得過三爺,那時侯,我僅是無名的小卒,但三爺您已是名震武林的‘大風堂’三當家了,說實話,我不認得你纔怪呢,但你若識得我、那纔沒道理啊!可我的一切,卻都沒瞞得過您老的法眼。”
安東野道:“着啊!像你這等沉着敏捷的無名小輩,這才更了不起,是以,我才一直留意你的一舉一動,半個多時辰後,你才移到你的一名同僚孫財身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又悄悄拿了一個水袋,又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你才移至你們大公子辰源金的身側,然後把那事先掏出的藥丸喂入你們大公子口中,再遞過水袋給他喝了幾口水,你那個本已醉得七、八成的辰源大公子,這才又清醒了過來,好巧不巧,恰輪到‘青衣樓’代表發表抗金意見之時,辰源大公子才說得頭頭是道,井井有條,擲地有聲,極有見地,獲得全場掌聲雷動,道上的朋友,無不誇讚佩服大公子不但人漂亮、酒量也好,口才更佳。”
樑發笑道:“我家辰源大公子,確實是酒量、口才、相貌、風頭,都好得出了名!”
安東野卻一本正色的道:“但我佩服的倒是你。當時辰源大公子與我們‘大風堂’代表、雲端師姐相鄰而坐,因大公子情迷家姐,一是借酒澆愁,大醉伶仃,若不是你及時給他餵食‘解酒丸’,發言時辰源大公子必定醜態百出,淪爲大會笑柄,‘青衣樓’也定將顏面掃地;我發現你開始行動時,辰源大公子纔剛剛開始失意痛飲,你早就算準一個時辰後他必醉得不省人事,是以你也就開始提前行動,並且一點也不驚動場中的任何人,如此不動聲色,當然是保住了金大公子的金面,那時我就知道,你樑發絕對是個人物,絕非池中之物,遲早要鯉魚躍龍門,一飛沖天!後來打聽之下,我才知道你的姓名師承履歷。”
樑發感激的道:“所以,你才請辰源……大公子把我提拔了上來?”
安東野道:“不用謝我,我只是把我所觀察到的,如實的轉告給了辰源大公子,誰知道,辰源大公子只說了一句:‘我馬上把這個小傢伙調到我身邊做事,再有,他給我用的‘解酒丸’,叫做‘醐醍灌頂’,如果他可以把藥丸的配製秘方私密告知與我,我可以考慮保他當個分樓主。’看來,辰源大公子當時醉是醉了,但並未糊塗,他比我更留意你,甚至連你用的是什麼‘解酒藥’都留意到了一清二楚的地步。”
樑發汗顏道:“三爺對我識重之情,至今未報,我真是豬狗不如——”
“胡說八道!你這算什麼狗屁話!更何況——”安東野轉叱道:“這一點小小情義,你早早就已經報答完了。”
“啊?”樑發十分費解的問道:“哪有的事情?我如何不知道“”
“有,當然有,”安東野反問道:“你可還記得‘落山脊’大會?”
“‘落山脊’大會?記得啊,那一次,一衆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會聚該地,共商劃分地盤大計,那是我首次奉辰源大公子之命,做大會保安指揮、獨挑大樑,我又怎麼會忘?”樑發道:“可是,那一次,笑得也沒報答三爺您什麼啊……”
“錯,”安東野正色道:“難道你忘了那個屁嗎?”
“屁?”樑發一時想不起,還是有些迷糊的道:“什麼屁……”
“放屁的屁,”安東野板起臉來,極其認真地用手指反指着自己的大鼻樑,一本正經的宣佈道,“那個被你承認、臭味熏天響聲震天的屁,是三爺我放的。”
聽了安東野這番話,樑發對安東野,更加肅然起敬。
——安東野最最了不起的地方,不單單是在於他觀察入微,沒小看輕視了任何人,更厲害的是他過人的記憶力,以及他超人的親和力。
一個出色的人物,不但可以從比他高明的大人物身上學得值得學習的東西和本事,還可以從遠比他卑微低下的小人物身上,吸取經驗和教訓。
安東野顯然就是這種出色的人物。
樑發從跟安東野的這一番對話裡,也學得了不少本領。
然而,他仍是要執行楚羽交給他的任務:“安三爺,你對我識重在先,禮遇在前,我欠你的情,亦未報答你的義;不過,你也曾教講過,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公私分明,需先公後私,決不能以私廢公。現在,你我私事已聊完,所以,如果,你能隨小的走一趟,跟楚總樓主聊聊,那自是最好不過;如若您不賞臉,小的也只有得罪爺駕了。”
安東野點頭道:“不錯,你現在是辦公事。咱們剛纔敘舊而已,但並不礙着公事。跟你敘聊,天南地北,海闊天空,我很樂意奉陪;但要我去見楚公子,那就對不住了,我現在心情不好、很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可沒那個見他楚老二的興趣。樑三哥你有職責在身,儘管施出手段來便可,不要左右爲難,更不必客氣留情。”
樑發則表示相當爲難的道:“三爺您明鑑:笑得可是不想開罪於您老的,但是楚總樓主他——”
“不用再多費無用的脣舌了。”安東野表示理解的道:“東野也是江湖中人,東野明白,你是要向楚二公子交待,但我不明白的是,要是我不願意去、你有什麼辦法逼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