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時候,孩子平安出世了。是個白白胖胖的臭小子,除了眼睛像我外,鼻子嘴巴都像安辰。我躺在牀上,看着他那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心房裡的煩惱一下都灰飛煙滅了。
“啊,我可愛的乾兒子啊,你想好給他取什麼名字沒?”美欣一邊逗着我手上的小孩一邊問。我真的很感激美欣,這是個月來,要不是她一直照顧着我們母子倆,我可能都撐不到今天。
“祝子軒怎麼樣?”我問道。
“祝子軒,祝子軒。”美欣小聲唸了兩遍後,就跟我說道,“這名字不錯,就叫這名字吧。”然後便從我手上接過子軒,一邊哄抱着他,嘴巴還不斷念着:“子軒,小子軒。”我看着這畫面,心裡不由暖了起來,可與此同時,我也想到了我的家人,要是他們都知道了子軒的存在,會怎麼樣呢?就快過年了,我已經一整年沒回家了,若是過年再不回去,他們大概會上派出所登尋人啓事吧。一想到這事我的頭就忍不住痛起來。
“美欣,今晚可以幫我帶下子軒嗎?”我抱着子軒裡走進了美欣家問道。
“那當然啊,我一個人無聊死了,就等着他來陪我。”
“你今晚要幹嘛去啊?莫非是要去約會?”美欣一臉壞笑的問。
“那是你還差不多。”美欣最近和她的一個男同事走的很近,估計不久後就會有戀情發生了吧,我爲她終於能走出前一段感情的陰影由衷地感到開心。
“那你要去幹嘛啊?我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才接受這個臨時工作。”
“我工作上的問題啦,今晚我們公司有人到這邊來了,我得跟他們吃個飯。”我給自己編造了個理由。
“這樣啊,那你趕緊換身好看的衣服出門去,子軒你就放心交給我好了。”跟美欣道了謝後,我就回自己的居所換了套休閒服出門去了,不得不說,能自在的出入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
纔剛離開子軒不到一個小時,我就開始想念他了,想念他的小手,想念他煩人的哭啼聲。不知道現在這個點他在幹嘛,是跟美欣一起看着電視,還是在呼呼大睡呢?原來做母親就是這樣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着自己的孩子。
“體育館站到了……”正想的出神,公交就到站了。我裹緊自己的大衣下了車,往體育館內走去。一路上人來人往,大家不是頭帶閃着光的髮箍,就是手握各種顏色的熒光棒。我沒有買任何迎合氣氛的道具,就只帶了張山頂票就入了場。
以前總覺得山頂票離舞臺很遠很遠,可今天這麼看,我卻跟安辰距離那麼近。我們不再是隔着幾個省份,也不再需要跨過山河大海。現在的他,我用肉眼就能看見,這是多麼熟悉的感覺。
可惜安辰不再像從前一樣,會在演唱會結束前,跟那個無形的我,說句沒有迴應的對白。也許,他已經忘記了,忘記了那些我們一起的時光,其實也不足爲奇吧。當最後的安可曲結束後,人羣漸漸都離了場,座位上,殘餘被拋棄的零碎的熒光棒,還有我。我坐在觀衆席上,不自覺地淚流滿面。我也說不上這淚水滑落究竟是因爲再見安辰還是因爲被他所遺忘。
回去後,我流着淚,給安辰寫了長長的一封信。信裡面,我既開心今晚能見到他,又因爲不能觸碰他而失落,我既高興他放下了過去,又怨恨他的無情。我從抽屜裡取出鐵盒,把這封由矛盾情緒醞釀出的信,塞了進去。我起身看着搖籃裡熟睡的子軒,看着那張記憶中的臉。我又坐回了椅子上,想剋制自己不要再去回想那些終將被遺忘的往事,可是我做不到,我索性閉上了眼睛,任記憶的爬山虎肆意纏繞,任歲月這場有去無回的旅行,隨意肆虐。
臨近過年,母親每隔一天就要打電話給我問我什麼時候回去。雖說我總是用“很快很快”把她給敷衍過去,但是我知道這一關,無論如何我都沒法矇混而過。
二月初的時候,因爲無法再拖下去了,我帶上子軒,跟美欣告別後就乘上了回家的飛機。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方設法編造一個關於子軒由來的故事。我沒法對我的家人們說實話,以我對他們的瞭解,他們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直到讓安辰浮出水面爲止。
再次踏上這條回家的路,心情竟全然不同。以前回家,都是思鄉情緒在作怪,而今,感慨和擔憂佔了更大的比重。
我站在家門口,提起手想敲門,又忍不住放下了手。
感覺場景轉換的太快,我一下子接受不過來。明明上一秒還在跟含着淚水的美欣道別着,下一秒就到了這座陪我度過了童年、少年、青年的城市。恍恍惚惚,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包括我正在我背上哭喊的子軒。
大概是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我眼前那扇緊閉的門突然間就開了。我一下子就六神無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往哪裡走,直直地愣在了那裡。很顯然,開門的人也受到了很大的驚嚇,跟着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
良久,我才慢慢緩過神來,吞吞吐吐地叫了句:“媽,我回來了。”
“寧馨啊!真的是你啊!怎麼回來了也不跟我說!突然間就回來了,嚇死我了你。”老媽還是一臉驚訝地回答道。
“我也知道你被我嚇着了,但也不至於嚇傻成這樣吧!門都不知道開了,我提着好多東西啊,重死了,快開門啦!。”
老媽馬上意識到了,趕緊就把門給開了,並且接過了我手上的行李。
突然間她又把行李給放下了,看了下我背後,滿臉恐慌地問我:“這......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說來話長,等會再慢慢跟你說。先把行李拿進去吧。”
等我收拾完所有行李,洗完澡出來後,老媽馬上就忍不住發話了:“快說孩子哪裡來的啊?”
爸媽坐在椅子上,老媽還邊哄着子軒。這陣勢就像升堂一樣,我就是變相的犯人。但是實話說,我的心裡也真像個犯人一樣,擠滿了恐懼感,犯罪感。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不知道爸媽的反應會是什麼,不知道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麼。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就連好哭的子軒也保持了沉默。大家都安靜着,彷彿誰都不願意先開口打破這片寧靜。是害怕事實的不如人願還是。
“你說吧,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最後還是母親打破了這片沉寂。
我猶豫着,內心有兩個聲音在作怪,一個大喊着:“說實話吧。”另一個在數落我道:“你傻嗎?怎麼可以說實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吞吞吐吐地說道:“是這樣的,你們做好心理準備。”看着爸媽緊皺起眉頭,我趕緊繼續說道,“我在出差的時候遇見一個人,本來我是要帶他回來跟你們見面然後宣佈結婚的,但是就在結婚前,他發生了車禍,然後……。”爲了讓這個故事的可信度高點,我停止了說話,吞了口口水,不斷醞釀着自己的感情,企圖掙扎出幾滴淚水。只是在我眼前出現的畫面,不是那些虛幻的車禍場景,而是我跟安辰一起生活的快樂場景。
“等他走後,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的。我也狠不下心打掉他,我一個人也帶得起他。”我哽咽地說道,還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珠。
“你怎麼那麼傻,那你怎麼不回來讓爸媽陪你度過懷孕期和產期,你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我看到了在母親眼裡打轉的淚水。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原以爲母親會責備我,會以爲我在外面亂來,給他們抹黑。果然,人世間最溫暖的東西莫過於親情。再甜美的愛情終究也會有天需要溫暖的親情來滋潤的。慢慢的愧疚與悔恨充襲着我,我開始思考,如果當初我聽母親的話找個適合的人嫁了,今天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是另一番景象?想着想着,不爭氣的眼淚就如湍急的河水一涌而下。
“好了,都別說了,以前的事都別提了,以後好好帶他過下去就好了,你要沒時間照顧他,儘管來找爸媽。”沉默良久的父親也終於開了口,他也許是怕再提從前的事會令我更傷心吧,可惜不孝的女兒是在欺騙你們啊。
那天晚上,子軒跟爸媽一起睡了。我好久沒有試過這種一個人睡一間房間的感覺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熟悉的房間,熟悉的牀,熟悉的桌。我躺在牀上,好像還是那個爲高考奮鬥到一兩點正疲憊地準備入睡的少女。年輕時的自己在面前慢慢溜走,誰又會知道,十幾年後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誰又會知道,以後的人生,究竟是怎樣的。我像個在走迷宮的人,恍恍惚惚,究竟哪裡是出口,哪裡是衚衕。皆是一個個不爲人知的謎。我看了下鍾,已經三點了,該睡了,因爲我知道,明天必將是一個忙碌而又喧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