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安辰家,應該是有史以來最多人的一次了吧。除了正在忙着做飯的媽和雪晴,擺着碗筷的安辰和在冰箱找飲料的我外,還有翹着二郎腿在那看電視的銘欽哥。
“這感覺就像過年啊,過年都沒那麼人齊。”見東西都擺好了,好逸惡勞的銘欽哥就走到餐桌來了。
“你一邊去吧你,光吃不做。”雪晴吐槽着他。
“我那是省的給你們添亂。”銘欽哥一邊東看看西看看一邊說着,“感慨啊,感慨。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一起吃飯的機會,沒想到你們各自的孩子都那麼大了。你看以前的雪晴跟現在的雪晴,差別實在是太大了。退出這圈子看起來就是瀟灑點,還胖點。”
“你很過分哎,你就是想說我胖,你今晚休想吃飯了,哼。”雪晴生氣地懟着他。不過說實話,雪晴的身材,跟當年相比,確實走樣了挺多。
“你看你,不僅胖了,還兇了。就不能學學寧馨,幾十年如一日,還是那麼苗條,那麼溫柔。”銘欽哥指着媽說。
“你真是得少說兩句了,不然今晚你真沒飯吃了。”媽笑着說。我們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銘欽哥大概覺得自己落單了,趕緊換了個話題:“對了,寧馨,下週的頒獎典禮你是不是還不登臺啊。”
“我媽說她這次要上去。”還沒等媽開口,我就激動地說了出來。
“哇,發生什麼大事了?你這次終於捨得去領獎了啊。”雪晴驚訝地問道。
“要退休啦,該封筆了。”媽邊給大家舀湯邊說道。
“你才幾歲啊,50都沒到就要退休,三爺起碼都寫到快六十歲。你這樣不行,太懶了。”銘欽哥裝出一副老人家的樣子說,“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三爺聽,讓他來教訓教訓你。”
“師父早就知道了,他還說要來看我領獎呢。這總是有新人的嘛,老人家不退休,叫這些新人怎麼出頭。”
“你們一家子都沆瀣一氣的。”銘欽哥剛說完我們都笑了。今天的他跟平時的他差別真大,以前的他都是一副長輩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正經很嚴肅,我完全不敢在他面前開玩笑,然而今天的他,本身就是一個笑點。
“真的是厲害了你,都會用‘沆瀣一氣’了,看來現在你都開始看書了。”媽調侃他說道。
“不過說真的,我現在沒事還真看書,你們這有沒有什麼好書,借我兩本唄。”
“嘖嘖嘖,人老了就是不一樣。你找阿辰,我看到他買了很多新書在我書架上。”
“嘖嘖嘖,都一把年紀了還秀恩愛。”
“吃你的飯啦,那麼多話說。”媽說。
看着他們吃頓飯都能那麼歡樂,我想從前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一個“好”字都無法表現得體的吧。
吃完飯後,我們大家一起上了“小天地”。幾天前的“小天地”還安靜的像無人之境,今天被他們這麼一鬧,反倒像個夜場酒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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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媽呢?”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都沒看到我媽。
“她剛說要下去拿東西。”安辰剛說完,我就看到媽的頭從地上鑽了出來。
“你去拿什麼啦?”雪晴走上去問道。
“哇,你還藏着這玩意兒。”雪晴把媽手上的畫框接過,邊走邊看着。
“不得了,居然還保存的好好的。”銘欽哥也湊上去看着,然後對我說道:“跟你講,當年就是這幅畫出賣了你爸媽。我那時就這麼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們倆不得了。”
我跟着走上前去。
媽把畫從雪晴手上拿回來,然後將它掛在照片牆上。
“好啦,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啦。”媽說道。她剛說完,安辰就走上前,用一隻手攬住了媽的肩。我們五個人就這樣一起站在照片牆前,看着這幅畫,看着上面的照片,看着這些年來,我們各自走過的路。
當然,他們的感觸應當比我強烈的多,因爲他們經歷的,始終要比我多。
“來,子軒,幫我們四個拍張照吧。我帶了拍立得。”
“哇塞,準備齊全哎。”銘欽哥起鬨道。
媽把相機拿給我,我一連幫他們拍了五張。還有一張,我自己留着。
“那我們幫你們仨拍張吧。全家福耶。”雪晴說道。
閃光燈閃下三次後,我們每個人手上,都拿了張相片。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張全家福。雖然我仍舊沒有對着安辰叫出“爸”這個字,可我從心底裡認可,他就是我爸。
一週後,一年一度的金曲頒獎典禮如期舉行。因爲安辰在去年的頒獎典禮上就宣佈不再拿獎,要把機會留給新人,所以本次頒獎典禮,他是作爲頒獎嘉賓出席,而非領獎者。我呢,則是因爲去年的唱片大賣,被提名爲新人獎。不過我只是被提名而已,最終獲獎者不是我,而是跟我在同個選秀節目裡出來的冠軍得主陳風,也是實至名歸。
“好了,接下來就是我們每年的感恩大獎,最佳填詞人獎。”隨着緊張的樂聲響起,主持人在臺上激動地宣佈道,“有請我們的獲獎得主,鍾靈!”話音剛落地,臺下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往年這個獎,一直都是由鍾靈的的負責人來領獎的,但是今年不同,此時此刻,正走上來領獎的,就是爲我們樂壇做出了無數貢獻的鐘靈本人,也是祝寧馨本人。”這會兒的臺下,一下子就沸騰了。我聽到我周圍響起了各種驚歎聲,議論聲。鍾靈就是之前宣佈封筆的祝寧馨,一下子都讓很多反應不過來。不過最後,這些驚歎聲、議論聲,都在媽上臺後化成了掌聲。
媽穿着一襲亮黑色的晚禮服站在領獎臺上,今天的她,化了比往常都要濃厚些的妝。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揮灑在她光亮的秀髮上,真迷人。
“謝謝,謝謝大家。”媽接過獎後,走到麥克風前說道,“首先我要在這裡感謝這些年大家對我的肯定,感謝陪伴了我那麼多年的負責人。我特別要感謝一個人,他就是我的師傅三爺,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得知我今天要上臺,他老人家還特地從大老遠趕來,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他,感激他在我人生路上對我無私的幫助。謝謝你,三爺!”媽對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舞臺的燈光隨着媽的視線打到了觀衆席上,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我們曾經熟悉無比的臉。臺下又是一片如雷貫耳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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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第一次站上這個領獎臺,也是我最後一次站在這兒了。從今天起,我也要正式封宣佈就此封筆了。謝謝大家這些年來對我的信任,我相信,樂壇有你們這幫精英,定會一年比一年更好的。謝謝,謝謝大家。”媽說完就走下了臺。
我坐在前排的位置上,看着媽從我眼前走過。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她的臉掙扎了一下。我的視線跟着她一直移到了她的位置上,她跟三爺和雪晴坐一起。
應該沒什麼事吧,當下太多人,我旁邊又坐着安辰和銘欽哥,不好離開位置。
“好了,接下來我們有請紀銘欽演唱祝寧馨的代表作《是非》。”燈光一下子由舞臺轉移到了我們的位置上。我跟着大家一起鼓起了掌。
等銘欽哥上臺後,我再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都在認真的聽着他唱歌,是我多心了。我回過頭又沉浸在這頒獎典禮。
等主持人正式宣佈頒獎典禮結束後,人羣陸陸續續離場。我跟安辰和銘欽哥一起往媽那邊走去。
“咦,都走了嗎?那麼快?”銘欽哥說道。
“不可能吧,說好等我們的。”安辰掏出手機,撥通了媽的電話。
“奇怪,沒人接。”他重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他換了另一個號碼,重新撥去。
我在旁邊看着,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喂,你們在哪?”安辰問道。
“什麼?你說什麼?”我也不知道安辰聽到了什麼,只知道他一下子就轉身往停車場邊跑去。我跟銘欽哥也跟在他後面跑了起來。
“快上車,你媽在醫院。”安辰坐在駕駛位上神色緊張的對我說。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掉入了萬丈深淵內。
“什……什麼?發生了什麼?”我顫抖着說。
“雪晴沒說,就叫我趕緊過去。”安辰的聲音也發顫了。
“沒事的,別想太多,一定沒事的。”銘欽哥安慰我們倆道,“你們都別太緊張了。”
之後我們誰都沒發聲,車裡一片沉寂。我在心裡祈禱着,祈禱着媽一定平安無事,祈禱着這車能夠跑快點,再跑快一點。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我們終於到醫院了。
剛下車,我們就跟着安辰拔腿往上跑,越跑我內心的恐懼感就越強,雙腿也越無力。這是急救室的方向。
等我們跑到亮着紅燈的急救室門前時,我看到拄着柺杖站在門口的三爺和正在抹眼淚的雪晴。我雙腿無力,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銘欽哥走過來扶我。
“發生什麼事了?”安辰抓着雪晴就問。
“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雪晴朝着安辰大吼着,“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只有三爺知道。”
“三爺,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聽吧。”安辰強忍着淚水問三爺。
三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彷彿他的整個人生,都要從這口氣裡出來。
“這些年我一直跟寧馨有書信來往。大概半年前,她給我寫信說,醫生說她得了胃癌,已經晚期了。讓她去化療以延長壽命,她說不,那過程太痛苦,她覺得人生已經夠了。我那時勸她,她不聽。後來過了幾個月,她突然又跟我說她想去了,可是醫生跟她說已經過了最佳治療期了。無效了。”三爺說着就老淚縱橫。
我突然間感覺我失聰了,什麼都聽不見。我被銘欽哥扶到椅子上,眼淚就像止不住的流水,一直往下掉。忽然間,安辰站起來了,我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剛還亮着的紅燈滅了,我跟着站起身,走到急救室門口等着。
門終於開了,我一直等着的那個白衣天使走出來後,對我們大家搖了搖頭。頃刻間,我覺得這個世界都崩塌了,都被這個搖頭的動作給搖塌了。銘欽哥此刻也扶不住我了,他自己,也陷入了恐慌。
“還有點時間,你們抓緊一下吧。很抱歉。”
醫生話剛說完,我就拖着我兩條沒有知覺的腿往病牀上跑。
換上了病服的媽是那麼憔悴是那麼毫無血色,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那麼久,爲什麼我都沒有發現。爲什麼我平時不多關心一下她,爲什麼她說要吃維生素的時候我不多問兩句,爲什麼剛看到她掙扎我沒有過去看她。我趴在病牀邊,抓住媽冰冷的手,心彷彿被泡在了冰水裡,冷得發痛。
“別哭。”媽睜開了雙眼,用微弱的氣息說道。
她努力對我擠了個笑容,然後對我們全部人說了句:“對不起。”
我已經沒了神,也沒了魂,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我只能這樣看着她,一邊哭一邊看着她。
她吃力的用一隻手抓着我的手,另一隻手抓住安辰的手,把它們放在一起。然後她笑了,再之後,她就永遠的閉上了眼。
隨着心跳儀“嗶”的一聲,我癱坐在了地上。
病房裡瞬時哭聲一片,所有人都在擦拭着眼淚。
只有安辰,緊緊地抓着媽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