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夫識字不多,但這篇文章念得很熟練,畢竟是經他手才送進宮裡的。
待大家張着大嘴聽完後,劉啓掃視了一下羣臣,開口了:寫這篇奏章的是大家的老熟人——袁盎,閒居在家尚且思君報主。劉啓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既然大家都不願意表態,那就議議吧!
皇帝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如果再打馬虎眼,就是沒事找抽了。大家都在朝廷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都不是白混的。很快,風向立變,紛紛表示袁盎的奏章有道理。
劉啓微微一笑。不過這還不算完,他組織的這次會議,不僅僅是要統一大家思想,還要找一些說辭,更重要的是找幾個敢去和太后唱反調的角色。
然而,討論大半晌,另外兩個議題硬是沒得出個結論。甚至有人提議,大家一起去拜見太后,頗有點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意思。
劉啓皺了皺頭,結束了這次不成功的會議。實際上他心裡清楚,臺下的這些人不是沒有說辭,而是在明哲保身,誰都不願意站出來當出頭鳥,去得罪皇太后。劉啓雖然很不滿,但也沒辦法,這種事情,連自己都不願開口,何況他人?
就在劉啓一籌莫展時,竇嬰回京了。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他的到來簡直太是時候了。
竇嬰的回京看似是一次巧合,事實卻並非如此。因爲有個叫高遂的人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話的大致內容是這樣的:託病賦閒,實爲彰顯皇帝的過失,若他日皇帝和太后均遷怒與你。將大禍臨頭。
竇嬰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僅是這身冷汗。也許竇嬰還不會如此匆忙。更重要的是另外一個人也找到了他。這個人是田蚡。
我前邊提到過這個人,長相雖然很差勁,但腦子極爲活泛,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該辦什麼事,從不含糊。
田蚡的開場白是這樣的:姐姐託我來拜會太傅。
竇嬰不無好氣地答道:太子被廢,何來太傅?
田蚡神秘地一笑:那要看將來是誰爲新任太子。田蚡頓了一下接着說道:若樑王爲儲,將軍自然不是太傅,若……
田蚡故意省略了下半句。雖然他沒把話說完。但言外之意卻很清楚。
竇嬰心動了。當然,他不可能不心動,因爲他還沒到爲慄家母子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地步。他近段時間之所以怒不可遏,只是覺得自己這個太傅有些窩囊而已。王家姐弟的示好,簡直是個天載難逢的機會。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爲了自己的身家地位、爲了將來的仕途前程,竇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的確,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竇嬰匆匆忙忙地回來了。到京後,家都沒進直接進宮,拜見皇帝。
按竇嬰的原意。這次進宮,肯定會挨頓臭罵。畢竟自己有組織無紀律地溜了號。曠了幾個月工,不被領導批評幾句,連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
而事實情況卻大出他的所料。進門後,劉啓竟然站起身,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他:你終於回來了,我正有事要找你商量。
竇嬰受寵若驚,連忙跪地:臣有罪!
劉啓笑着一邊扶他一邊寬慰了幾句,很快進入了正題:太后又將立樑王爲儲,你可聞得?
竇嬰規規矩矩地答道:臣已知曉!臣以爲,此舉萬不可行。接着引經據典,一通說辭。
劉啓點了點頭:太后認可方行,你是至親,若從旁勸說,或許有用。
但竇嬰明顯沒有背鍋精神,當即就提出了反對意見:陛下可否記得當年宴席之事?當時將臣革出宗門。此時臣若進言,太后定銜恨於心,難以採納。臣保舉一人,定可成功。
誰?
袁盎!
袁盎?這個人沒人敢惹,他能與太后說上話?
對,袁盎!精通古今典籍,破曉左道旁門,且無官一身輕,此乃最佳人選。
劉啓慢慢地坐回龍椅,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就讓他試試吧。
幾天後,劉啓領着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劉舍、大將軍竇嬰去了長樂宮,當然袁盎也在其列。
劉啓先開的口:立樑王爲儲之事,大臣們多有爭議,朕也拿不定主意,因此攜幾位大臣向太后奏議。
竇漪房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心裡很亮堂,她清楚這些人是劉啓找來的說客。因此頗爲不滿,冷冷地“哼”了一聲:殷道親親,樑王爲儲,有何不可?
劉啓一時語塞,忙向下首諸臣使眼色,尋求資助。
就在大家都暗自盤算如何對答時,袁盎早撩袍上前,跪在地上,亮聲答道:周道尊尊,高祖立朝而循周制,父位子傳,方和天道。接着講了一通周制的種種好處。
也許有人會看不明白,以爲二人在打啞謎。事實上,竇漪房和袁盎一張嘴都是引經據典,大有出處。
所謂“殷道親親”和“周道尊尊”均屬於史實。因爲商朝的政治與禮制是諸子平等,看重自然關係,多爲兄終弟及;而周朝的政治與禮制則是宗子(嫡長)獨尊,壟斷祭祀祖先的權力。
如果說,竇漪房和袁盎雖然在“爭儲”,實際上是兩種政治禮制的較量。
當然,袁盎清楚自己人微言輕,憑一己之力去和太后叫板,有些不自量力。所以,張嘴就把劉邦給拉了出來。總而言之兩個字——祖制。不管你身份有多高,總高不過劉邦;不管你權勢有多大,總大不過祖制。
不怕官位小,就怕會借勢。袁盎突然來這一手,的確讓竇漪房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竇漪房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很快就穩住了神,根本不搭理他的那一套,冷冷道:老身聽不出其中有何差別?然後,講了一番立樑王的好處。
還沒等竇漪房講完,袁盎耐不住性子就反問了一句:那樑王百年以後,講由誰繼位呢?
竇漪房氣的夠嗆,強壓怒火道:到那時把皇位還給皇帝(劉啓)的兒子們不就行了?
袁盎突然問到:太后沒聽過宋宣公的事情嗎?
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心中一驚,連劉啓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連忙擺擺手。好在竇漪房眼睛看不見,若不然,劉啓這個舉動要不挨頓罵纔是怪事。
可袁盎算是徹底豁了出去,侃侃而談,把宋宣公的故事講的頭頭是道。
還沒等他講完,竇漪房早被氣的混身發抖,一掌拍在案上:閉上你的臭嘴,你瞎講什麼……
一旁竇嬰早察覺形勢不對,說不定太后一激動,下半句話就該是叫人砍掉面前這個刺頭。因此連忙上去:太后息怒,兄弟之間爲爭皇位而骨肉相殘的七王之亂,不就是不久前的事嗎?
如此一來,周亞夫、劉舍也連忙上前:請太后三思啊!
竇漪房早怒不可遏:夠了!你們……
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一時間,大殿裡亂成了一團,議儲之事,暫時告了個段落。
也許有人會問,“宋宣公”何許人也?爲何能讓竇漪房有產生如此大的反應?
問題就在“王位”繼承問題上。簡單點說,宋宣公的繼位模式是這樣的:弟弟繼承哥哥的王位,死後哥哥的兒子繼位;而弟弟的兒子不願意,就幹掉了哥哥的兒子……就這樣搞來搞去幾十年,一連五代沒消停,結果折騰來折騰去,玩完。
不得不承認,袁盎夠損,把宋宣公撈出來說事,的確挺刺耳的。
不巧的是,這番對話剛好讓一個最不應該聽到的人聽到了。這個人就是樑王劉武。
按理說,當時通訊落後,傳句話全靠騎馬跑路,消息不應該有這麼靈通。
然而,巧合的是,劉武剛好就在殿外。
事實上,他早在月餘前就進了京。進京的藉口很堂皇:思念母親。雖然這算是實情,但其真實目的並非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