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坐在長長的走廊裡,清冷的穿堂風灌過來,像是打在臉上的巴掌。
她看着手術室亮起的燈,思緒萬千。
“言檢來了。”身旁的徐宮堯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她機械地轉頭。
迎面而來的不止是言澤舟,還有羅東生和其他兩個男人攖。
言澤舟走在最前頭,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可安挪開了目光償。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熟悉的皁角香蓋過來,可安感覺到有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剛想擡眸,手術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家屬在嗎?”有護士衝出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唯有言澤舟上前了一步。
“我是。”
“你和病人什麼關係?”
“我是她哥哥。”言澤舟答。
可安看了言澤舟一眼。
他轉了身,此時正背對着她,清闊的背影很堅定。
“病人情況很危險,需要家屬簽署病危通知書。還有,家屬是不是rh陰性血?病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可是rh陰性血是稀有血型,血庫暫時告急,病人拖不了那麼久,需要立刻輸血。”
言澤舟搖了搖頭。
“我是b型血。”
護士把目光轉向走廊的其他人。
“你們有沒有人是rh血型的?”
走廊裡一片靜默,靜得彷彿能聞到死亡的氣息。
可安忽然站了起來。
“我是。”她說。
這聲音猶如黑夜裡風鈴擺動的聲音,空靈還有點虛幻。
“你是?”護士很驚喜,rh血型是熊貓血,她本也沒抱希望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這麼小的概率還真讓她找到了:“那太好了,趕緊去抽個血樣先,沒有問題的話直接採血。”
可安點點頭。
徐宮堯正一臉贊色地對她微笑。
可安卻笑不出來甚至拉扯不出一個表情。她想,她或許是瘋了。因爲她根本理解不了自己矛盾的心,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一遍又一遍的把樑多麗從鬼門關裡拖回來。
明明,她已經仁至義盡。
可安穿過了人羣,從言澤舟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謝謝。”
耳邊有低沉的聲音響起來。
他們肩並着肩站着,可誰都沒有看對方。
言澤舟的這句“謝謝”像是說給了空氣,可安卻覺得,這兩個字打進了她的心底。
又是五味陳雜的一番掙扎。
言澤舟鬆了手,可安也沒有開口迴應。
她被護士匆匆帶走。
她沒有看見,言澤舟的目光,遙遙相隨,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可安坐在椅子上,目視着前方。
她感覺到,針頭刺入靜脈的微小疼痛,那點痛感一點一點被放大,漸漸麻木了她的心。
採血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竟是穿着一身病號服的龔姐。
醫生蹙眉:“哪個科室的病人?誰準你隨隨便便進來的!”
龔姐被一頓輕斥也不在意,她徑直走到可安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我是來陪她的。”
“這裡不需要陪護。”
“非要被抽幾袋子血才能坐在這裡的話,那抽完她的,我也來貢獻一點。”龔姐大喇喇的,是鐵了心地要坐在這裡看着可安。
可安笑了一下,軟糯糯的對醫生說:“這是我朋友。我正好有點怕,能不能讓她在這裡陪我一下?”
醫生有些猶豫,但礙於可安此時的作用特殊,只能閉嘴不言,當做沒看見。
採血室的氣氛有些尷尬,但龔姐卻不以爲然,她只是靜靜地盯着可安纖瘦的胳膊。
“疼嗎?”她問。
“不疼。”可安抿脣,然後反問:“你呢?還疼嗎?”
“我又沒有扎針。”
“我是問心。”
龔姐一怔,隨即也笑了,那勾脣的一瞬,猶如蝴蝶親吻了她的脣。
“疼也好,不疼也罷,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可安欣慰:“你終於想通了。”
“我只是不想再做一個累人累己的麻煩。”
“你不是麻煩,從來不是。”
龔姐神色動容。
“你不怪我嗎?因爲我,言澤舟傷口裂開又感染。”
可安聳聳肩,低頭輕笑:“他都不怪你,我憑什麼怪你。”
“那多麗呢?”龔姐追問。
可安啓了啓脣,終究沒有發聲。怪不怪,哪有這麼簡單。
“我在外面聽他們說了一點事情,我相信,多麗不是害死你哥哥的兇手。”沉靜若龔姐,說出這段話的時候,都有些微顫。
兇手,這兩個字多沉重。
“言澤舟說的?”可安淡淡的。
“不。是其他幾個檢察官說的。”龔姐輕嘆一口氣:“我知道你對澤舟和多麗的關係有疙瘩,可是你要記得,澤舟對於多麗的所有守護,都是因爲他的情義,不是因爲愛情。”
可安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她的情緒。
“我不懂這樣的情義。”她說。
“我也不懂,怕是沒人能懂。”
龔姐眼裡波光粼粼,蹁躚出一個清晰的曾經。
兩年前,洛疆發生了驚天毒案。洛疆警局內部秘密派出三位警察以臥底身份打入毒窩,展開偵查。
這是一次與殘忍毒梟的斡旋作戰,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幸而三位警察都是隊中精英,在各自完美的僞裝和默契的配合下,出色的完成了情報傳遞任務。
在成功掌握毒梟的行蹤之後,洛疆緝毒隊策劃了一場圍剿,決定和三位臥底警察裡應外合,徹底摘掉這個毒瘤……
“我始終記得,那天下着雨。”龔姐的聲音虛渺遙遠,好像回到了兩年前。
可安屏着息,怕呼吸都會觸動心絃。
“洛疆警局的小四,哭着跑來和我說,劉敘犧牲了。”
龔姐的眼睛也開始下雨。
毒梟的行蹤提前暴露,徹底激怒了這些亡命之徒,圍剿行動正式開始之時,三位臥底警察就已經陷入無法突圍的絕境。
那是一場槍林彈雨中負隅頑抗的惡戰,他們三人都受了傷,或重或輕,可誰也沒有想過要放棄誰。他們三人同心,試圖尋找絕地逢生的希望,可對方人多勢衆,縱然他們身手再好,槍法再準,一切也成了徒勞。
“劉敘在最後的關頭,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替傷重昏厥的澤舟擋掉了子彈,並且死死地護住了他,一直撐到緝毒特警的救援。他們是一起被擡出來的,多麗作爲當時唯一在場的救援醫生,只能兩者選一。”
“她選擇了言澤舟。”
“是的。”龔姐愴然點頭:“那一刻,劉敘已是千瘡百孔生命跡象微弱的將死之人。而澤舟,雖然傷重,但他還有希望。多麗是個醫生,在生死抉擇之時,她的眼裡沒有親人和愛人的分別,她只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可安沒有作聲,她只是覺得心很難受,如深海里風雨飄搖的一葉小舟,搖搖欲墜。
“那次任務,去了三個人,劉敘死了,大鄭殘了,只有澤舟完好的活着,像他這樣情深義重的人,被人以命相救,完好的活着,到底意味着什麼?或許,遠不如死在那次任務裡來的痛快。”
可安忽然就懂了。
因爲生不如死,所以他用自己的肩膀,抗下了照顧所有人的責任。
大鄭一家,樑多麗,甚至是龔姐。
言澤舟,不過是個帶着情義枷鎖的傻子。
言澤舟等在走廊裡。
採血室的門輕輕地被拉開了,他轉身,看到面色蒼白的可安從裡面走出來。
“沒事吧?”他上前一步,低頭掃了一眼她用棉花球按着的採血鍼口。
“爲什麼等在這裡?你應該在急救室的門口才對。”
他蹙眉。
“爲什麼?”可安盯着他,追問一遍。
言澤舟下頷線一動,目光黑漆漆的。
“我擔心你。”
可安笑了。
就如燥熱的夏夜響了個雷,清風徐來,一切都有了期盼。
她晃了晃軟綿綿的胳膊,看着言澤舟的眼睛。
“樑多麗的命是我救的,以後,你不欠她了,你只欠我。”
她眼裡有璀璨的光和淚在晃動。
言澤舟脣角微勾,忽而伸手,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
“好,我只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