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你就能把玄牝喂得這樣胖,天下靈脈,你瞭如指掌吧。那麼,你對琉璃仙境是怎麼看的?”曼睩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蘊藏巨大,輸出平穩。”羅睺回答。
“在我看來,遠不如此。琉璃仙境物產豐富,重巒疊嶂,迂迴的空間和補給,都十分充足。更兼山前,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後山,懸崖湍流,一旦躍下,縱武功絕世也無可追擊。可拒可退,是天然的要塞。天都,地處平坦,無險可據,無林可藏。進退皆在人目。土地貧瘠,一食一物,均需遠購,補給落人指爪。地底沒有靈脈吧,否則,不需要離開天都,給玄牝充能。那麼,武君,看中天都那裡呢?”
曼睩等了半晌,羅睺一語不發,倒是夜麟聯繫師父教給他的佈防,心下劇震——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前不久,自己抱在腿上餵飯的妹妹....而且,妹妹和羅睺之間,有一種完全不同於,自己和羅睺的氣氛.....一種,大人之間纔有正式...和尊重。你們對待我縱容...以及,無話可說,是因爲——你們眼裡裝下的,比我眼裡的、多?
“蘿蔔,不如我們和柚子一樣,尋個依山傍水.....”
“不遷。當初,鳳卿...說,天都立足未穩,恐,戰事擾民,故選荒僻之地。如今,平冤閣接事,一千八百六十三件。苦主除三百多人,稍有功體,絕大多數爲老弱婦孺。事畢,還要回訪...道路險阻,如何到達?即便建立路標,無人協助,怎生攀爬險要之地。且,吾之敵,踞險無用。”
夜麟想,人大小的氣罩,自己連一天都撐不下來,你怎能日日夜夜撐持氣罩?....必須像師父說的一樣,使用陣法配合天時或者地利,如同,月族或者琉璃仙境。誰像你!這邊撐着氣罩,那邊守着通道!
不過, 父王不管族外之人,素還真的山門,更是連自己的武藝都進不去。那些蒙冤受屈的普通人,呼告.....無門。只有你,管那些跟你毫無關係的人!只有你,對那些毫無實力的人心心念念!只有你,會爲了土豆、南瓜,奔襲千里,削營拔寨.....你、不愧是我最崇拜的人!你是,世間最好的人!我要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幫助你!我該怎麼幫你.....撐持這容納千人的生活空間呢?夜麟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那.....讓玄牝作爲,氣罩的動力源。你是人,不是機器,怎能時時刻刻、維持這樣巨大的輸出!”機器一詞,也許,蘿蔔不理解,曼睩又補充道,“器械,都會磨損,何況人體?玄牝作爲聚靈器和轉化器,已經千萬年了。用它吧,它也行。”
“曼睩,玄牝有靈識了。彼,是人,不是器械.....正因爲千萬年,彼都藏在地底,吾以爲——此時,彼更想要四處走走,而非,重複過往.....撐持天都,不是一天,不是百年,而是.....天天!上次.....死前,吾分出元功,讓臣屬生命不凋,天都千年沉於地下,與他們無礙。玄牝,行麼?會麼?或者,誰行?”
你爲什麼不用那些元功,反撲,或者,逃走,而是,保住了這些武功平常的軍官,甚至,士兵.....他們與你,有何益處?把生機、轉移給他們的原因,僅僅是——他們是你的責任?!遭受了親情斷絕,民衆背叛,你還將旁人擔在身上,至死不忘.....這樣的羅睺,曼睩深深地感動,也深深地心疼,想想他此後的每一天,千年囚禁、苦苦撐持...她捂住嘴,恐悲聲大作。
曼睩低頭哽咽良久,“你擔心別人生死,擔心玄牝累着,可你,怎麼不擔心自己呢?你還能撐多久?十年?百年?還是,生命最後一息,你都、擔着?”曼睩哽地說不下去。
“這是,吾之習慣。所幸,誠如君言,信任吾的人,有十萬之衆.....”不過他們都死了.....“以前,都擔了,如今只剩這麼點,還擔不住了?”
你不顧着旁人生死,我憂慮;你顧着旁人生死,我更憂慮!曼睩深深地皺眉.....
“玄牝,想四處走走,也須在你的保護下。否則,他立馬會被抓走,別說自由,就連生命都無法保全。難道,他只享受你的保護,就沒有對你應盡的義務麼?玄牝給你,充能——是他,該有償付...佛業雙身,大吸特吸玄牝。你小心,人家後來居上!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咱們,要使用一切外物,來使自己強大!”
шшш •ттkan •¢○ “這是,不相信吾。”面具下,羅睺笑了。他拿出計都刀,放在書案上,“吾之計都,可承天下巨力。刀劍觸之,非是斷,而爲齏粉矣。拿去,助汝變強。”
曼睩這是首次看到計都,一口長柄大刀,刀身碩大與刀柄不成比例,單邊開刃延伸至刀尖斜切,硬挺、兇暴...來不及細看,四指厚的書案,像紙糊的一樣,來回晃動。曼睩撐住書案,然而,根本扶不住...“拿走!快拿走!我的桌子,要弄壞了。”
“汝,舍計都。是因,汝拿不起,計都。可見,關鍵在自身,並非外物。世人,希求外物、捷徑、招式,實——本末倒置。須知,神兵,在無力之手,不如木棍。把全部心思用於自身,雙手可爲兇兵。”羅睺收了刀,傳語玄牝——天生吾,於世,地養吾,也已千年,從無返饋於天地,何再取?汝之能量,勿再傳吾。
玄牝在羅睺懷裡擰蹭、翻轉,就不傳識......回話!羅睺催促。
玄牝見模糊不過去,只得傳識——是你出事了,我才傳你的。那樣的動靜,我只在那...什麼佛業雙身,見過。普通邪靈,早就爆體而亡了。就是佛業雙身,也是不敢繼續了。我不喜歡他們...也不喜歡千萬年,待在沒有聲音、動靜的地方。我喜歡,你身上。溫暖、安全、有聲音,還能到處走。我見過的世界不多,但我覺得你的懷裡,就是、最好的世界。你,不要沒有溫度,好麼?你,不要進入...從榮到枯的循環,好麼?你身上一直有噗嗤,噗嗤的聲音,一直有微微的起伏,好麼?
不久之前,玄牝就發現了,只要眼睛一流水,就一切都能如願,曼睩去了滅境、小葉要來了糖、夜麟嚇住了師父.....所以,每次他都知道自己爲什麼哭。現在,他沒有絲毫想到目的,只知道從女孩說,這人只能撐十年或者百年的時候,就難受的很.....原來,眼睛的水不是因爲目的,是因爲悲傷,才流的.....
羅睺覺得玄牝的眼淚透過自己的外袍,滲進鎧甲了。他詫異,爲何曼睩、夜麟、聲兒、小葉,包括小壽都是哭包?自己幼時.....不過,違抗自己,自己還拍着人家安慰的境況,嘶——還是少讓玄牝和曼睩在一起,東拉西扯的!
曼睩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羅睺拍了幾下滲水了一樣的玄牝,也就識相地改變了話題,“素還真的琉璃仙境,還有個名字——麒麟穴。當年爲了爭奪,此處的居住權,慕少艾還和素還真比賽速度。據說,在快要贏的時候,慕少艾貪看貌美姑娘,失掉了麒麟穴。從此,居於琉璃仙境的崖底下。此事,我有不同的看法。首先,崖底下是素還真的退路。素還真,不可能讓來路不明的人,守在那裡。再者,人在急速運動時,看不清道路旁邊人的長相。慕少艾不僅看清了,還有這個閒情欣賞。是否,慕少艾根本不是屬意崖上的麒麟穴,而是,屬意崖底下呢?崖下,有什麼好呢?所有找他的人,能越過素還真麼?就算能逆水而上,能不顧忌崖上素還真的態度麼?慕少艾在幹什麼呢?蘿蔔,有何看法?”
“避難,可能性高。”
不管我說什麼,蘿蔔都會盡量配合。“這是——慕少艾第一次出現在我的思考裡。後來,別人講起,慕少艾路遇病患,竟然用嘴吸出了,堵在病患喉嚨的痰。我實在想象不出狀若好女,衣衫明麗的富貴公子,怎麼用口去接陌生人的痰。要知道,慕少艾比同時代素還真的容顏還姣好,有‘慕姑娘’的別稱呢.....也許,醫者父母心,這句話確有由來。我自覺,自己還算孝順,可,就算我父母的痰,我也未必張得了口。想想陌生人的一口痰膩在自己脣舌,甚至,滑下喉嚨...慕少艾,哽到我了。我開始翻看他的生平:採草藥時,不慎滑落,羽人非獍用極速,援救了他。慕少艾等了三個月,終見再見羽人。然後,慕少艾跑去管一個用活人實驗蠱術的組織——翳流。翳流教主,貪戀慕少艾的色相,但也本能感到了危險。他要慕少艾帶兩個人來,充當投名狀,才肯讓慕少艾加入翳流。慕少艾設計的背景,全然無效。但這人命的投名狀,實在用不得。再後來,翳流的試蠱慘無人道,造成了當時武林的莫大恐慌。翳流,也逐漸形成了,足以與中原分庭抗禮的龐大勢力。”
“阿九的父母,爲了報復,翳流搶奪蠱術的滅族仇恨,也爲了給自己天生心臟殘缺的孩兒,換一顆心。他們自願充當了投名狀。”曼睩停下來,回頭——夜麟鑽出了橫幕,睡在自己這邊...面朝下,也不怕呼吸不暢。曼睩爬上牀,用一個布偶墊着,讓夜麟側着頭。她聽了一會兒,聲兒和虛蟜一唱一和的鼾聲下,是夜麟平靜的呼吸聲。曼睩回到書案,接着說,“慕少艾,當着翳流教主的面,動了手。用的是生死蠱,一者生,一者死。以求瞞天過海救下阿九的母親。誰知,阿九的母親不願獨活,殉情而死。這——對於一個肯爲病人吸痰的醫者,是多麼慘痛的事啊.....自此,作爲醫者的慕少艾,連人的一半,也殘缺了。接下來,翳流的三名骨幹,其中兩名指認了,慕少艾的身份。教主給慕少艾臉上紋了個罪印,卻把那兩名骨幹,廢了毒功,毀了容貌,趕出翳流。”
羅睺冷笑一聲,“翳流,廢矣。”
“願聞其詳。”
“此教主,非爲誣陷治罪,是爲警示教衆。否則,何須給慕少艾紋罪印。二人無故受刑,必懷怨恨,本應殺、囚。放,無非樹敵、泄密。之所以毀容,不過將二人之仇恨引渡自身耳。當斷不斷,只能傷己,不能傷敵。”
“是啊,既然都料到二人會報復慕少艾,都做到了毀容,還不肯殺了,何故?據說,那兩人毀容前非常俊美......蘿蔔,你說翳流教主,不能傷敵,是否已料定,他日後的反擊無力了......事實,就是你想的那樣,裡應外合。但毒障,還是發動,兩敗俱傷.....被教衆護着且敗且走時,翳流教主忽然想到,慕少艾不是本教出身,抵禦不了毒障。他隻身趕回,慕少艾正在關閉毒障。翳流教主伸出手,說“隨吾走。”迎接他的是,金針刺脈。他又說“要一刀,削首,才能永絕後患。”......一掌打來,慕少艾閉眼,誰知只退了百米,並未受傷。那人卻是、看不清神情,只能見他放下了捂住脖子的手,功體從脖頸斷裂處衝出,毒血迸濺,草木觸,立枯。”
“.....他不是不能傷敵,是至死,都護着慕少艾啊......羽人再見到慕少艾時,少艾裝上了長壽眉,從此掩去堪比美女的嬌豔...黥刑,也一直留在了他的臉上。世人再不知,爲何慕少艾有‘慕姑娘’的別稱....待到羽人犯病殺人,被人揪住不放,慕少艾替阿九換心之後,就易容成羽人的模樣,讓苦主打死了。”曼睩肘着桌子,慢慢地等牽連着呼吸的疼痛過去.....“每每想起,他和素還真做了多年互幫互助的鄰居,不找素還真幫忙,非要用替死的方法,解救羽人.....想起,能換心的醫者,換不掉黥刑的皮膚,就讓人,扼腕痛惜....”
嗯——自己這些年,也是苦尋鳳卿.....羅睺伸手過來,放在曼睩的頭頂,“彼,死,是解脫。該爲彼,慶幸。”
“是的。可,一股瀰漫天地的愴然,穿越千古而來,須臾天地落魄.....作爲一名普通人,卻和當事人一樣,親身參與,在此後的歲月裡,獨自緬懷,於不經意間,淚流滿面.....我不知他們葬在何處?應向哪方而哭——就算,前事已定,我無法再改變他們。但我,並不是無法觸及他們——我不讓他們塵埋,我要把他們的故事寫下,從第一眼到最後一眼,用光所有對他們的情!我,唯一能爲他們做的——讓、他們長存世間!”
想起蘿蔔最不喜歡自己哭泣,曼睩趕緊收拾情緒.....“我的家鄉,有一句話——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我想,他們的故事,最能讓普通的人,懂得珍惜相知、相愛、相守的機會。這樣,是否更能撫慰,地下的他們呢?”
羅睺回憶,在自己幼年的時期,也有令自己感動、敬仰的人.....隨着練功、和他們三個的到來,越來越記不得曾經感動、敬仰的人,甚至,路行得越遠,越忘記當初自己爲什麼出發......
“拋卻十萬之衆,和,勝於自己生命的兄弟,但較之慕少艾,你,並沒有情緣盡舍。你留下了,君鳳卿,不是嗎?少艾,只有一孩子,自己卻是這個孩子的仇人。少艾,有許多朋友,卻無一人知曉,他無法向人言說的痛.....”曼睩雙手合十,看定羅睺的眼眸,把這雙眸子存進心裡,但願,來世不忘.....然後,合上眼睛,低聲禱告:“求——造化從輕發落,不讓我八方哭你,歲月回頭,直到初見再少年。”
羅睺倒抽口冷氣,連這事、曼睩都知道.....而且,他隱隱覺得,曼睩在暗示什麼.....
“除了慕少艾,還有庇護殘疾人的殘林之主,黃埔笑禪被人陷害誤殺好友,還沒尋回自己的兄長,就匆匆去了...還有,爲喚回魔界之主,拋卻一身絕頂武藝,毅然赴死的蕭中劍,他沒能看見,他的好友身爲魔界之主,苦苦阻攔父神棄天帝,禍害苦境。最後,爲杜絕棄天帝借體重生降臨,魔界的主子爲苦境犧牲了.....他們,如此深入我心,每一縷心思,每一種柔腸,我都知道。縱使時空不同,曾經噴涌的熱血,也會灼燒我心胸.....”在淚光浮動中,曼睩盯着羅睺,“只不過,存萬千人於胸中,沒一個是我。隔陰陽界,我能觀你,芸芸蜉蝣世,我是你,最親近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