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葉經秋既已識出陣法,推斷出陣眼,心中極是輕鬆,就向陣眼所在趕去。
只是他雖然已經推斷出了具體位置,奈何三千沙裡有三千世界三千大道之阻,並不能一步跨越,仍然是走了數天的路,纔來到陣眼所在。
這裡仍然是茫茫沙海,但是葉經秋心中有數,就地盤坐,放出神識來做觀察。
此時葉經秋的神識外放雖然距離不過百米左右,比之肉眼視力所見自然是近得多,但神識探查,所看到的東西,頗有些是肉眼視力所觀察不到的!此時若用肉眼觀察,必然又被幻像迷惑!
沙海中一片寂靜,寂靜得葉經秋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葉經秋神識停駐於身外沙漠,觀察這陣眼所在,不多久,葉經秋就發現了出路!
葉經秋的神識透過黃沙,看到了一條荒涼的小路;於是葉經秋緊閉着眼睛,站起身來,邁步,直到雙腳踏上小路,這才睜開眼睛!
睜開眼來,葉經秋只見眼前風物另有一番景象:
如果說剛纔還是在沙漠之中,萬里黃沙烈日當空,此時在小路上卻分明看到是紅輪西沉,暮色漸起。
小路遠端,竟然是一片墓地!
但見墓地裡樹林蓊鬱,墳土青青,高草沒膝,荒涼陰寒,在夕陽的餘暉裡,悽悽而冷。
葉經秋知道自己已經真正踏入陣眼,絕對不因所見而迷,就沿着小路,邁步走去。
初時小路邊上還有沙地,再往前走,兩邊完全是青色泥地,生長着密密高草,風吹草動,其間夾雜着唧唧蟲鳴。
不多時,葉經秋來到墓地邊緣,只見眼前墳頭遍佈,宛如闊人家裡祝壽時的饅頭,一個挨着一個。
漸漸地,夕陽即將沉沒,眼前只有一線餘光。
小路直向墓地深處蜿蜒,葉經秋沿小路而行,漸漸地墳頭稀少,樹林更密。
此際小路邊上出現的墳墓雖然稀少了,卻是過了墓地的外圍到了深處,外圍的墳墓盡皆矮小,此時小路兩邊的墳墓盡是極高大的。
這些高大的墳墓稀稀落落地,讓葉經心中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荒誕詭異之感。
一輪明月升上了天空。
葉經秋眼前雖然幽暗陰寒,卻是百草豐茂,百蟲齊歌。這裡有蟋蟀鳴叫,連綿不歇;有流螢如星,星雨漫天;或有驚鵲振翅,或有夜梟啼月。
葉經秋人走在小路上,就感覺如同當日走在大遼山之高山密林之中一般;但時或出現的高大墳墓提醒着,這裡分明是埋死葬亡之地。
葉經秋突然領悟到:陣眼之外,沙漠死寂,對於自己卻是死寂中有一線生機;陣眼之內,這裡看似生機勃勃,但墓葬之地對於自己卻必是暗藏殺機!
葉經秋邊走邊想,想這墓地之中殺機暗藏於何處?
葉經秋不知道,自己對於神識修煉固然有着元聖利元大哥的教導,可是對於神識外放的運用,卻是元大哥也不曾指導過的。
此時他尚未發覺神識已經被壓制到了極處,復歸本身,不出體表——換句話說,此際葉經秋之所見所聞,乃是耳得之而爲聲,目見之而爲景,並非憑藉神識察看所得,然而他此時卻是無所察覺!
葉經秋行走之際,隨着小路拐過一個彎,突然眼前一亮,只見二里路外,有一處宅門,門燈昏黃的光遙遙射來,隱隱可見大門緊閉;那裡似乎已經不再是墓地所在了——
葉經秋疑惑,莫非那裡是守墓人所居?不應該呀,瞧那宅門的氣派,守墓人哪裡會住着那麼大的房子?
那昏黃有燈光依然照射過來,給人以一種安謐之感覺!
此時葉經秋心中竟然沒了先前的疑惑,也不再有半分異常之感覺,只覺得這宅門出現,自然而然——
必然是自己現在已經走出墓地了吧!
於是葉經秋快步上前,不多時來到大宅門口。
但見這處大宅,門兩旁放着兩個鎮宅大石獅子,在大門上方高懸的斗大燈籠,在那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兩石獅子宛如活物。
葉經秋擡頭一看,只見門上方大書“辛府”二字,字用黃金做成,顯得氣派豪華。
燈光照見那硃紅色大門上釘着碗口大的純金門釘,獸頭銜環,門環輕搖,發出輕輕的“叮叮”之聲。
葉經秋上前一步,擡手叩門,只聽“砰砰”叩門聲未停,這硃紅大門“吱呀”一聲,向內打開!
“誰呀,半夜三更的叩門?”一個老者走了出來。
這老者見到葉經秋,就說道:“客官何人?夜到寒舍叩門,莫非錯過了宿頭兒?”
葉經秋抱拳施禮:“老人家請了!我叫葉經秋,趕路至此,正見着貴府所在,頗願借宿一宿。”
說起來,自從進入沙漠之中,這一年來葉經秋不曾見過半個人類,更兼是帶着小龍,自斷糧斷水至今,一路上全憑獵殺冰獸,茹毛飲血,苦不堪言;此時見到老者,頗有乍見同類的親切感覺。
此時葉經秋更是想不到其他,只願一得借宿之方便,二得水米之香澤。
就聽這老者說道:“葉客官既要借宿,且請稍等片刻,容老奴稟報主人。”
“既如此,還請老人家作美,快去快回,葉某感激不盡!”葉經秋又是深施一禮。
老者笑道:“好說好說。”
就聽“吱呀”聲裡,大門再次緊閉。門內腳步聲漸漸遠去,似乎老者向內宅而去,不多時,腳步聲杳然不知所之也。
葉經秋立於門首,耐心等候,約摸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腳步聲再次響起,葉經秋也算是豎着耳朵聽,心內充滿渴望,果然腳步聲的確是自內向外,往大門口而來。
不多時,腳步聲停,大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先前的老者再次出現:“葉客官,請進!我家主人正在大廳等候。”
“多謝老人家!”說罷,葉經秋就隨老者進了大門。
那老者回身關上大門,引葉經秋前行,這時就聽得一陣琴聲,悠揚婉轉,如響天籟,讓人心曠神怡。
琴聲裡,有一女子唱歌,歌喉百囀,如流鶯似黃鸝,清妙無比。
“葉客官,請隨老奴來。”這老者說道:“我家主母爲人慈善,已經允准葉客官借宿。我家小姐心性聰慧,極愛唱歌;但少爺卻極不喜外客,待會兒到了大廳之上,還望葉客官見機,不要惱了我家少主人。”
“多謝老人家指點!”葉經秋恭敬地說道。
“葉客官不必客氣。”
二人走着走着,老者突然停下腳步:“葉客官且住,待少爺和小姐這一曲唱完,我們再進去罷,以免有所打擾,少爺心中不愉快。”
葉經秋依言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就聽大廳裡那歌聲唱道:
“白馬逝如夢,飛鏡漫摩天。爾來塵念深處,暗暗變人間。我欲重遊故地,往事不堪回首,顧影自獨憐。泣露清輝冷,照月玉肌寒。枕生塵,心化燼,夜無眠。蕭郎何在?常此惆悵望嬋娟。已是西方幽草,怕見東君車駕,隔世手難牽。清酒催清淚,新曲祝新歡。”
葉經秋先一年前在長樂村,多聽得元聖利時常做歌,自然是心中頗生羨慕儒雅之意,此時聽得少女歌聲清婉哀怨,不由得有了癡醉之感。
歌聲未停,琴韻已歇,一個少年聲音說道:“姐姐又傷感了。”
只聽得一個老婦人聲音說道:“磊兒、媚兒,你們還不消停些,客人到了!”
聽了老婦人的話,老者一拉葉經秋,示意快走。
葉經秋快走幾步,跟老者來到大廳門口,此時已見得有一位年紀四旬的婦人,旁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二人立在大廳門口。
少年人似有不耐煩的神色,婦人卻是開口說道:“葉相公遠來不易,且到大廳略坐一坐。”
不待葉經秋說話,這婦人又對身邊少年說道:“磊兒,外客已至,還不快與葉相公見禮!”
葉經秋情知這二人必是方纔那老者所說的主母與少爺母子二人了,只是一見之下,竟有似曾相識之感!葉經秋心頭詫異,一時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去想,葉經秋當即施禮說道:“在下葉經秋,趕路至此,叨擾主人了!”
“葉相公不必客氣!今天葉相公既能來到寒舍,也是有緣,請進廳一敘。”這婦人說道。
她身邊少年卻只是略拱一拱手,竟自先回身去了。
葉經秋已經聽說過這辛府的少爺是個性情古怪的,也不介意,便隨這婦人進了大廳,那老者自然是退下去了。
葉經秋進入大廳裡,擡眼一看,只見大廳之內,四面牆上是字畫滿眼,北面牆上是中堂掛匾,上書“琴心劍膽”四字;大廳東牆下是一個兵器架,上面掛着數口寶劍,插着幾支槍戟;西牆下卻是放置一具古琴桌案。
琴案旁邊立着一位侍女,肅容而立。
琴案後則端坐一妙齡少女,這少女衣色淡黃,年約二十,長得明媚豔麗,發如流瀑,眉似遠山,膚如凝脂;雖在燈下,卻也是讓人見之不敢逼視。
有詩爲贊曰:眉似遠山黛,目如水銀丸。面若中秋月,人比月中仙。
又贊曰:促成遊子相思恨,摧斷故人九迴腸。一曲歌罷夢不醒,兩淚情濃司馬傷。
葉經秋一見大驚,想自己自從頭腦回復清明以來,雖在千軍萬馬之中,矢石交攻之下,也不曾皺一下眉動一下心,爲何今日見了這少女,便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而且自己心跳砰砰,竟是十分地意動神馳?
難道我當真是爲了這女子十分昳麗麼?葉經秋想到這裡,忍不住又向這明豔女子看了一眼,正見那辛家少女也朝着自己望來,明眸皓齒,十分養眼!
葉經秋只見她面上若有若無地,似作淡淡一笑,便覺春風嫣然。
——葉經秋只覺得腦袋裡“嗡”地一下子,一顆心不知是跳到了何處,只覺得滿眼滿心都是這少女的俏容芳姿。
旁邊那少年,挺聰明的模樣,見了葉經秋這神態,似乎更爲不滿了。然而葉經秋早已顧不得去看這少年的神色表情了,倘若他顧得上細看,必然也會覺得似乎有過一面之緣!
卻是那婦人,嘴角輕輕一動,一絲笑意漾過,仍復常態,向葉經秋說道:“葉相公,請這邊坐。”
葉經秋茫茫然不知回答了些什麼話,雙方就分賓主落座下來了。坐下之後,這婦人介紹說道:
“葉相公,此是小兒辛磊。小兒年幼無知,剛纔多有得罪。”
這婦人一語未畢,不待葉經秋答話,又指着琴案後的少女說道:“這便是小女辛媚了。”
說話之際,這婦人就喚辛媚來與葉經秋見禮。
只見這辛媚款款走到葉經秋身旁,蹲身福了一福:“小女子見過相公。”
葉經秋只覺得如聞仙音,如醉如癡;正不知如何回答,手足不得措處,就聽那婦人說道:
“先夫棄世之日曾有遺言,要留女兒在家招婿。我觀葉相公仍是未婚之身,不若入贅我辛家如何?”
葉經秋聽到這話,不知怎地,心中陡然一驚,就聽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對自己說道:萬萬不可答應!你是有了家室的!
葉經秋一時心頭茫然,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竟是在何時有了家室,更想不起妻子是誰。
葉經秋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皺眉苦思,心底怎麼會突然冒出這種聲音來了呢?
那婦人似乎並不介意葉經秋此刻表現,只是輕綻笑容,就等葉經秋回答,好像她確定葉經秋必會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