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穆朵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長着一張開過光的烏鴉嘴,她問過唐歇是否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而他心裡未了的那個人就真的出現了。
書局的裝修差不多了,穆朵就去買了幾盆花回來,準備擺在店裡裝飾一下。這其中,就有一盆是芍藥。其實穆朵對花花草草什麼的也不是很瞭解,只是看着好看就買回來了。
這盆花被唐歇注意到了,這對他來說是件很神奇的事。他不知道原來在現代社會,在有人發明了空調的今天,即使夏天過去了,芍藥也可以開花。
養花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唐歇的肩上。他曾是大夫,有侍弄花木的經驗。而且,他是那麼喜歡花,那麼喜歡那株芍藥。
唐歇果然把花養得很好,尤其是那株芍藥。穆朵聽到他每晚給花澆水的時候,都會叫那株芍藥“婪春”。他心裡還是想她的吧?他還是想着婪春的。
大概是因爲唐歇悉心的澆灌,書局裡那株被他稱爲“婪春”的芍藥與他有了感應,生出了靈魂。她每晚會化作一個女子,跟唐歇相見。她自稱是婪春,雖然有着一樣的容貌,但唐歇知道,她不是她。
但她一樣的嬌嫩可愛,風流婉轉,唐歇最終還是忘了從前的痛,動了心。而且,她也和婪春一樣,很怕雷雨的天氣。所以,在唐歇化作了橐斐之後,纔有了山海經裡的那句“服之不畏雷”。他想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婪春不再害怕雷雨。
穆朵還發現,唐歇在化作人形的時候,有一隻腳竟然是瘸的。怪不得變成橐𩇯 的時候,他只有一隻腳。當初,華佗想砍斷芍藥,挖出她的根試藥。唐歇爲了保護婪春,從師父的刀下救出她,才被砍斷了一隻腳的。
他爲了婪春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但人類的一生太長了,修煉的異獸更是,婪春卻只能陪他短短的一季。
書局的那株芍藥只是因爲唐歇的澆灌生出了靈魂,可以化作人形,但她卻沒有心。她不懂得爲何唐歇能爲救婪春,寧可失去自己的一隻腳。更不懂得世間的情愛,她只是單純的陪着唐歇而已。
可唐歇不在乎這些,他相信只要可以相處的時間夠久,芍藥總有會生出一顆心的。他也相信,生出心的芍藥就會和他的婪春一樣了。
自從一樓的書局和穆朵的房間裝修好,已經幾天了,穆朵好像都沒怎麼見過類。穆朵確定,他是在躲着自己。但穆朵可沒有那麼強大的忍耐力,她還是忍不住去找類。
穆朵在書局三層閣樓的露臺上找到了類,那裡是一方她不曾企及的天地。她真的很少上去,尤其是在認識了類,書局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以後,她還是第一次上去。
她望着類背對着她坐在露臺的欄杆上,巨大的翅膀在陽光的下竟然折射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穆朵看着類的背影,一時詞窮,除了美好她想不出其它的形容詞。美好的甚至讓穆朵不忍心叫他,默默地欣賞着。
可類還是發現了她,他的耳朵靈的真的很像一隻貓,連穆朵的呼吸都能輕易分辨。他回頭看着穆朵,揚起了一邊的嘴角。傍晚最後的夕陽映照着他的臉,一半清晰明亮,一半卻留在了陰影裡。
穆朵重重的嘆氣,掩飾自己因爲緊張而急促起來的呼吸。日落前的最後一縷陽光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她伸手去擋,再從指縫間偷看着類。
“小丫頭,快過來!”類朝她招了招手,她就跑到他的身邊,挨着他也在欄杆上坐下了。突然,穆朵覺得那個巨大的火球不再刺眼,一點一點地在她的眼前沉了下去,直至消失。
空氣安靜地可怕,穆朵甚至能聽到類均勻的呼吸。突然,類開口了,“我們在一起吧!我愛上你了。”他的語氣那麼平淡,平淡的都不像是真的。
穆朵吃驚的看向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類的表情卻嚴肅起來,問她:“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了?你也不看看你……”
“你跟樓下泡咖啡的那個小子跑出去喝酒的那天。”類打斷了穆朵,“你說你喜歡我的。”
穆朵努力地回憶着,好像突然對那晚的事有了一點印象。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喜歡類了,難道是酒後吐真言了!
看着穆朵一臉慌張的樣子,類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摸了摸她的頭,說自己是在開玩笑。果然,又遭到穆朵的一頓暴擊。
書局裡風平浪靜,讓穆朵還真的有點不太習慣。看天已經黑了,她就到樓下去看唐歇,他果然又在侍弄着那些花木。
“阿歇,阿歇!”是那株芍藥在喚着唐歇的聲音,接着,從花朵裡生出了一個女子的臉,又漸漸成了人形,她變成了婪春的模樣。
唐歇欣喜若狂,芍藥終於生出了心,變成了他的婪春。唐歇給她講了他們之前的故事,芍藥卻不再歡喜了。她對唐歇說:“阿歇,阿歇!放不下的人是你,若我是她,我也心甘情願爲先生試藥。”
唐歇失望了,芍藥知道,正是因爲唐歇的放不下,纔有了她。其實,她不過是一株沒有靈魂,也沒有心的芍藥罷了。
“阿歇,阿歇!我希望你能放下她,不再悲傷!”
唐歇笑了笑,問她爲什麼寧可去爲先生試藥,也不願意陪着自己。芍藥說,她願意陪着唐歇,可她終究不過是一株花,她有她自己的宿命。
唐歇不知道,如果當初的婪春也可以選擇,她是會留些來爲先生試藥,還是會跟着唐歇一起離開呢?他做了一輩子的大夫,卻沒有辦法治癒自己。
最終,也沒有人知道唐歇到底有沒有放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還是日復一日的澆灌着芍藥。但是,由芍藥所化成的婪春,卻再有沒有出現過。也再沒有一個聲音,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輕喚着“阿歇,阿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