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到了派出所之後,對於手頭的工作,也不是不幹,可就是提不起勁來。儘管父親和妻子都曾勸解過他,可效果不大。
剛開始時,所長趙喜貴覺得文洪是初到基層派出所,一時不太適應,幹一段時間也就好了。誰想過了近半年,文洪依舊如此。大多數時間,文洪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一心一意地研究他的“刑偵工作”。趙喜貴也就多少明白了文洪的心態:看來他是對分局調整他的工作崗位還是蠻有意見的,他始終念念不忘刑偵工作,還是想着有一天能重新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去。這個想法也不是不好,但最起碼和眼前的工作有些衝突。既然我是所長、他是教導員,藉着工作之機和他溝通溝通,看看他究竟是怎麼個想法。
這天,文洪仍在辦公室內看書,趙喜貴推門走了進來。文洪知道這位趙所長平時裡裡外外地忙,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不放過,現在居然有空到了自己這裡,倒也稀奇。
“文洪,你是九五年來分局的吧,那時我在派出所已經幹了七年了。從普通民警做起,到現在的所長,這前前後後算起來,總共有二十四年了。再有兩年,我也該退了。”
趙喜貴到了文洪這裡,並沒有什麼大事,一開口就講起了自己的經歷,文洪靜靜地聽着,卻不知道趙喜貴想要說什麼,心裡卻想:你趙所長跟我講這些幹什麼?算來算去的,等退休可能就是你最大的心願了。
趙喜貴頓了頓,繼續說道:“這瑞祥派出所剛成立時,因爲轄區最小,而且就在分局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沒什麼人喜歡來。當時我還在治安科,就主動提出到這派出所來,誰想到了這裡就一直沒有動過。”
文洪只是面帶微笑地看着趙喜貴,卻沒有出聲。
“這派出所的工作呢,和你之前的刑偵工作是有很大的不同。刑警隊辦案時,要對案件偵查、取證,很多東西都是法律規定的程序;可派出所面對的一些事情,卻是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而且每件事都有它的特點,處理起來也有很大的不同。同樣是家庭矛盾,到了派出所這裡,就要看看每家的具體情況了,有的要疏導化解,有的要批評教育,還有的要上門關懷。總體來說,這些矛盾能不激化就不激化
,儘管有些人已經明顯地違反了相關的治安法律法規。”
聽趙喜貴這麼一講,文洪一琢磨倒也是這麼回事。看來趙喜貴在派出所這麼長時間,腦子裡還真積累了不少的經驗之談。難道這些東西就是他工作上的收穫?
細想想所長趙喜貴平時的工作,文洪感覺他哪裡像個所長?倒似個任勞任怨、認認真真的“老媽子”:什麼小事都要盡心做好、對什麼人都和顏悅色,任何時候都是有條不紊,好像對着派出所這些又多又雜的小事,他就從來沒有厭煩的時候。這也是文洪一直以來都想不明白的地方,這位趙所長怎麼會這樣?派出所這些雜事真的就對他那麼有吸引力?
“趙所長,你講的是很有道理。現在派出所面對的,主要都是一些治安問題,它們與刑事案件比起來,並不是很複雜。我現在所裡,只要有空都在看刑偵方面的書,我覺得這是我所學的專業,在派出所裡並沒有這方面實踐的機會,如果把它扔下了,真有一天重回刑偵部門幹起自己的老本行,恐怕會落後別人一大截。”
趙喜貴憨憨地一笑,嘴裡嘟嚷一聲:
“你這個想法倒也沒有錯……”
所長趙喜貴並沒有在工作上對文洪提出什麼看法和要求,文洪也就依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該工作工作、該學習學習。每當在辦公室坐得累了,文洪便戴上裝具與民警一起處出巡邏。而跟他搭檔最多的,就是專區民警李永浩。李永浩這人可與文洪不同,他是個閒不住的主兒,最怕的就是坐辦公室,一旦到了轄區,他就像是走親戚一樣的興高采烈,和這個打聲招呼,和那個聊上兩句,片區裡的住戶全都是他的熟人。文洪和他總是一路上說說談談,很快就走完了一大圈,然後一起返回所裡。
這天,兩人一起外出巡邏時,話題竟轉到了所長趙喜貴的身上。令文洪意想不到的是,李永浩的言語間,竟是對趙所長說不出的敬佩:
“趙所長可是個好人,對什麼事都心平氣和的,對轄區的羣衆更是沒得說。老百姓的一些瑣事,真是比他自家的事還要上心。好多時候,只要咱趙所長出馬,再困難的糾紛、再棘手的矛盾都能給化解於無形之中,我跟他這麼長時間,可能也只學了個皮毛
。只不過……”說到這裡,李永浩卻突然間停下了。
文洪一見李永浩的話只說了一半兒,看了他一眼笑着問道:“怎麼啦?”
“文教,既然你到了派出所,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些話我一直憋在心裡沒跟咱趙所長說過。對於趙所長,我倒覺得他有些事情辦得挺窩囊。”
“噢,老趙他還有這一面?我真還沒看出來。有什麼事讓你感覺他窩囊了?”
李永浩接着說道:“文教可能不知道,現在咱所長每個星期都要去北街那老李頭兒家裡好幾次。那老李頭七十多歲了,身子骨倒也算硬朗,可時不時有些犯糊塗,他也有自己的兒女,只是都不在身邊。這下可好,咱所長都成了老李頭兒的‘乾兒子’了,要說打掃打掃衛生、忙活忙活家務,這都說得過去,誰知道後來連老李頭兒家裡的柴米油鹽、看病吃藥咱所長都包了下來,可老李頭兒那兒女,竟沒說過一句感激的話,更加不用說給咱所長退錢了。這不明擺着費力不討好嗎!我也是看不過眼,曾經問起老李頭兒那兒子,爲什麼讓老人獨居不把他接走,再不濟也要找個保姆才行。他兒子的回答也真是氣人,說什麼問過老人家幾次了,老人是捨不得咱趙所長,不肯跟兒子一起住!真是,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文洪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永浩接着說道:
“反正這老李頭兒家的事,我是看不順眼,咱所長可倒是習以爲常了。除了這家的事情,咱所長還扛過煤氣、修過窗子、通過馬桶……反正只要是讓他遇到了,那是絕對要插上一手,也不管人家有沒有那年青的兒子、力壯的孫子。這些事情,哪有一樣是咱們警察必須要做的?”
文洪笑不出來了。他似乎突然之間明白了趙喜貴那張核桃皮臉上,爲什麼總是掛着笑容,他也理解了趙喜貴爲什麼在這派出所裡一呆就是二十幾年。古人曾經講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種泛泛的愛,彷彿就是趙喜貴的真實寫照,而他手頭的工作,正是傳遞這種愛的最好介質。同樣是警察,我文洪對刑偵工作至今念念不忘,而且自認爲理由非常充分,可其實這裡面究竟有沒有自己狹隘、自私的成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