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透過車簾看到這情景,心裡甸甸地難受,對江凌道:“姑娘,其實咱們走之前可以將一袋糧食放在那裡呀。反正他們跑不過馬,追不上來的。”
江凌搖搖頭,嘆道:“一袋糧食,給誰吃好呢?這些人餓瘋了,爲了那一口糧食,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這裡離岳陽不過六十多裡,他們再走一天,也能到了。到了那裡,官府施粥,他們尚能活下去。可這一袋糧食一放,不知得有多少人爲了搶奪這口糧而喪命。”
入畫默然。
因天色還只是微亮,所以能夜裡視物的秦憶便驅馬走在了隊伍前面,帶着馬隊避開了東一堆西一堆蜷縮在火堆旁的人羣,快速上了大路。不過天色尚早,大路上沒有了昨天那般一羣羣的流民,馬隊的行程快了很多。爲了趕路,大家也都在馬上啃了兩口昨晚還剩的幹餅,一路奔馳,終於在兩個時辰之後,看到了岳陽的城牆。
“大人。”秦憶從最前面退轉,策馬到陸文遠的馬車旁,“岳陽城門緊閉,城外全是流民。”
陸文遠從馬車裡伸出頭來,往前望了望,撫着鬍子沉吟片刻,道:“駛上前去。”
秦憶縱馬前驅,猛地喝令:“劉大勇,左後縱隊位列馬車旁”
“是。”
秦憶右手一振,又呼:“王越,右後縱隊位列馬車旁”
“是。”
士兵與護衛迅速調整馬隊,以秦憶爲首,呈“人”字型,將兩輛馬陣包圍其中,如箭一般向城門駛去。
秦憶利劍一舉:“刀劍出鞘。”
“噌”地一聲,二十幾人一齊拔出刀劍。
城門前黑壓壓的流民本來正鬧哄哄的向城裡喊着什麼,聽得這邊馬蹄聲聲,刀劍鏘鳴,全都轉過了頭來。旦見高頭大馬,直奔而來;馬上士卒,威風凜凜;更有刀劍在陽光的反射下,殺氣騰騰。俱都張大了嘴巴,鴉雀無聲。
“閃開。”隨着秦憶一聲暴喝,流民紛紛避讓,馬隊順利進到裡面。
“士卒立停,馬車前驅。以張強爲首,後隊變前隊”秦憶一聲令下,馬隊停了下來,讓馬車驅入城門前停下,馬隊迅速在後面變成“人”字,將馬車包圍在城門前。
這翻動作,早已驚動了城裡守城的將士。急報之後,一個聲音從城牆上傳來:“來者可是陸大人?”
“老朽正是陸文遠。”陸文遠從車裡出來,仰首應道。
“陸大人請稍候。”城牆上的聲音甚是驚喜。接着江凌她們便聽到城牆裡麪人馬嘶叫,似乎在調兵遣將,一片忙亂。正疑惑間,城門大開,先從裡面出來一隊身披盔甲的士卒,其中一人對馬隊拱手高聲道:“請陸大人快快入內。”
只看這嚴陣以待的架式,秦憶心中便不敢稍有鬆懈,急令車伕將馬車駛入,馬隊再魚貫而入。當走在最後的張強準備進入城門時,流民頓時如潮水般涌向城門。
“如敢上前,殺無赦”從城裡出來的士卒高聲喊叫,揮舞着兵器,將人羣揮退,欲要將城門關上。卻不想流民們手裡早已準備石頭泥塊,雨點一般向士卒砸來。幸虧這些士卒有備而來,穿上了盔甲,這才無人傷亡。急急將城門關上,裡面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
“陸大人。”陸文遠的馬車剛停,便有幾名官員急迎上來。
“呂大人,這城裡城外何以勢成水火?”陸文遠從車裡出來,臉色極爲不愉。
一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伸手扶了陸文遠一把,嘆道:“天氣炎熱,雖在河裡打撈了幾天屍體,但疫病隨時有可能來襲。城裡人口衆多,某不敢有絲毫疏忽,只能採取權宜之計,緊閉城門。而此時,也還不到施粥的時候。再過幾天,待將粥施了下去,百姓們的情緒便不會這麼強烈了。”見陸文遠不再說話,又道,“陸大人遠道而來,請再上車入城先做休息。”
“防治疫病的藥物可曾發放?”
“已放。”
陸文遠點點頭,雖臉色仍是不好,卻不再說話,跟各位官員拱手見禮後,便又重新上了馬車。
“姑娘,這些人明明沒有吃的了,爲何官府卻說還不到施粥的時候?”入畫在馬車裡聽得呂大人的話,好奇地問。
江凌搖搖頭。前世她雖沒有做官,但官場上的很多潛規則她是知道的。看正直的陸文遠對過幾日再放糧並無異議,就知道這必是唐朝受災放糧的定例。至於是怎樣的規矩,她卻是不知,也不想知道。剛纔看到災民們被拒之城門之外,官城卻不放糧,她的心緒就一片煩亂。來到大唐已久,生活狀況的漸漸好轉讓她很少再去回想現代的事情。可這會兒,她想起二十一世紀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情景,忽然很想很想回到現代去。
自進了城,秦憶肩上的擔子便卸了下來。有呂大人騎馬走在陸文遠車旁,他便退了下來呆在江凌馬車旁邊。此時聽見入畫的問話,再透過簾縫看到江凌臉色不好,暗歎一聲回道:“受災之時,朝庭放糧,是有一定規矩的。此時災民剛剛逃離家園,多多少少會帶有一些吃的,所以不必放糧;待過兩日,估計災民的糧食已吃完了,就得開始放糧。不過這時只能放稀粥,否則時日一長,岳陽城裡的存糧也支持不了多久。百姓們有稀粥維持性命,就會呆在城外,不會到別的地方去成爲流民,甚至流寇,也不會因爲趕路而死在路途中。”
江凌看到秦憶投過來的憂慮的眼神,強按下心裡的煩悶,轉頭道:“可只吃稀粥,這樣半飢不餓的,時間久了,那些人怕是支持不了。官府就不怕他們自殺或挺而走險搶劫城池嗎?”。
秦憶讚許地看她一眼:“凌兒思慮得極對。所以,稀粥放了一段時間,便要放稠粥了。放稠粥標準是‘插筷子不倒’,也就是說,粥煮好後,將筷子插進去,這筷子不倒,粥的稠度就夠了。有了這些稠粥,百姓們情緒就會安定下來。但如果這樣的稠粥一直放下去,哪怕是洪水已消,各地災情已過,百姓們也不願離去。如是這樣,耕種不及時,到了來年,他們還得以乞討爲生。所以爲了不讓他們耽誤農活,到得這時又要放稀粥,百姓們見這裡再沒有飽飯吃,自然返回家鄉耕種田地。”
“想不到,便是施個粥,也有這麼多講究。”江凌聽了,心情稍霽。古代交通不便,別的地方就是有多餘的糧食,要想運來支援災區,也是遠水救不了近渴。官府能總結出這樣一套救災辦法,不讓百姓餓死,也算是做得不錯了。再說,這樣做,也算是一種隔離,是防止疫病蔓延的最有效的辦法。在醫療條件不好的古代,也只能這麼做。她看着繁華的街道,來來去去的人們面色平靜安詳,小販們吆喝聲此起彼伏,與城外簡直是兩個世界,心情好了很多。
馬車走了一段時間,便停了下來。也不知是因爲陸文遠帶了女眷還是別的,那十幾個士兵呂大人安排到驛站住下,而陸文遠、秦憶和江凌則被直接帶到了他的府中。帶着陸文遠等人看了一通院子,呂大人道:“這是下官那宅子隔出來的一個小院,有單獨出入的大門,大人下榻於此,議事十分便利。”
陸文遠見是一個兩進小院,院子雖不大,但環境倒也清幽,佈局還算精巧,自是十分滿意。
“正好,小女跟陸姑娘一般歲數,整日說悶的慌。陸姑娘如不嫌棄,住到後宅與小女同住可好?”呂大人笑眯眯地又對江凌道。
江凌禮貌地一笑,卻不說話,將目光投向了陸文遠。作爲孫輩女子,她不能事事自專。先問過陸文遠,才符合這個時空的規則。
陸文遠點點頭:“這城既進來了,如果外面的疫病不確定,怕是走不了。凌兒且安心在後宅住着吧。我跟秦憶住在這小院裡,每日議事的人來來往往,你住在外面也甚是不便。”
江凌心裡實在不願離開陸文遠和秦憶,去呂家後宅跟那些婦人們整日堆着假笑虛與委蛇;再者她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利用前世的知識,爲陸文遠他們的賑災出謀劃策。所以眨巴着眼睛看着陸文遠,嘟了嘟嘴道:“可是,出門前祖母可是把您託附給我了的。您的衣食起居,身體狀況,凌兒要是一無所知,回去祖母可不許我進門。”
說着這話的她,明眸如墨,巧笑倩兮,清麗的臉上表情極爲靈動,直把站在一旁的秦憶看得傻了,心癢癢地恨不得代陸文遠答應她跟他們一起住在一個院子裡。
陸文遠卻未如他所願,擺擺手道:“我身體好着呢,用不着你照顧。你別嫌住在這裡煩悶就行。”他是人情通透之人,看得出這位呂大人想通過兩家女兒的交情,來加深陸呂兩家的情誼。此趟岳陽之行,所辦之事也得倚仗這位呂大人,所以對這份善意他自是不會拒絕。
見江凌嘟着嘴不說話,呂大人忙解釋:“陸大人住的小院,不過是另開了門戶,利於各位大人前來議事。卻離後宅並未多遠。陸姑娘想要來照顧大人,來去也甚是方便的。”
陸文遠堅持,江凌自然不能忤逆他的意思。見呂大人如此說,只得順坡下驢,跟着丫環往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