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子切了大盆的酸菜絲,洗了大把的寬粉條,大塊的凍豆腐,又敲碎兩根還帶着餘溫的豬骨頭,切上一大塊豬肉,統統倒進大鐵鍋裡,加上蔥姜八角就大火燉了起來。
她想了想又在旁邊的小鍋裡單獨煮了四五根兒肋骨和一塊瘦肉,梅花見了就笑嘻嘻衝她眨了眨眼睛。劉嫂子微微紅了臉,小聲解釋道,“東家可跟咱們這些粗人不一樣,單獨給她煮些瘦肉沾蒜泥吃。”
董蓉正好扶了於老太出來,聽得這話就笑道,“嫂子偏心眼啊,誰不知道大鍋燉菜最香了,你們這是打算扔下我吃獨食兒啊。”
衆人都是哈哈笑了起來,董蓉親手把肋骨和瘦肉都撈起來扔進了大鍋一起燉,末了笑道,“大夥兒好不容易湊到一起熱鬧熱鬧,可別跟我客套,今日放開肚子吃個痛快。”
“謝東家,謝東家。”衆人紛紛道謝,眼望咕嘟嘟泛着油花兒的大鍋笑得是合不攏嘴。
很快,鐵鍋裡的酸菜煮得軟了,豬骨棒上的肉也離骨了,肉湯泛着淡淡的奶白之色,低頭嗅上一口,肺腑之間立時就往外透着一股熱意,一種難言的滿足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於家三間屋子正好開了三桌,廳堂裡那桌兒坐了傻柱、董平、張管事和於桂生,東間則是喜子和幾個幫忙的雜工,於老太住的內室裡則坐了董蓉和一衆老少女人們。
美食麪前,人人都忘記了生分客套,大盆的酸菜豬肉燉粉條端上來,每人都盛了上尖兒的一碗兒,拿起一個在竈火裡燒成半焦的紅辣椒,雙手一搓落在湯裡就成了粉末兒,喝上一口,那個酸香裡透着熱辣的滋味,直激得衆人長長呼出一口氣,直覺人世間不可能再有比這更美的享受了。
不說果園裡衆人吃喝得歡快,一面坡村裡同樣如同到了重要節日一般。曹家裡外開了四五桌兒,曹姑母一家也被請了過來,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瞧見大塊肉出鍋兒。石頭和兩個侄子侄女饞得差點兒淌了口水,遠遠站在竈間角落不願出去。曹二姐兒看得心疼,趕緊切了一大盤熟肉送到自己房間,讓他們先安撫一下肚裡饞蟲。
曹姑母兩口子也是驚奇於自家嫂子爲何這般大方,待得聽說生豬是董蓉送來的,這才恍然大悟。但同曹婆子說話時卻毫不吝嗇的奉承了很多句,直樂得曹婆子都要找不到北了。
村頭兒破院子裡,一溜兒十口大鐵鍋也是燒得熱氣騰騰。流民足足三四百號人,若是都放酸菜不知要吃光幾戶人家的大缸呢,所以,趙青山就讓上竈的婦人們把酸菜換成了白菜,粉條換成了土豆。好在大片大片的肥肉扔進去,加上血塊和心肝肺腸子等下水,反倒讓這鍋亂燉滋味更好了三分。
一衆孩子們蹲在棚子外,也不怕冷風吹着,抻長了脖子拼命嗅着空氣裡的香味,不時吧嗒着小嘴兒,好似嚐到了久違的豬肉滋味。趙青山揹着手站在一旁指揮幾個漢子拾掇稍顯雜亂的院子,偶爾扭頭瞧見孩子們這般模樣也覺心酸,於是就喊了一個婦人要她先盛幾碗給孩子們解解饞。
不想,蹲在牆根兒的兩個老漢卻是上前攔了他,略帶忐忑的說道,“趙管事,我們這些卑賤之人能得東家如此厚待,按理說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兒,不該再提什麼非分要求。但大夥兒商量了下,還是想請趙管事通融一二。”
趙青山平日管着這些流民,對其中有些威望的人物很是清楚。開口說話的這個老漢據說年輕時候在某個私塾裡打過雜,能通篇背誦書寫《三字經》,這幾日就是他老人家帶着流民裡的孩子們讀書學寫字。
村裡人見此很是驚喜,也把自家孩子攆來跟着學,一時間村裡日日都會有朗朗讀書之聲響起,襯得整個山野好似都透着三分靈氣兒。自然,這充當了先生角色的老漢也很得衆人尊敬。
趙青山聽老漢如此說,趕緊半彎了腰背笑道,“沈叔有事儘管說,咱們東家是個和善的。若是事情不違背果園的規矩,準保會應允。”
姓沈的老漢心裡有了底,這才笑道,“我們這些人自從進了村兒,可沒少得各家老少爺們的幫忙兒,相處的如同一家人一般。今日承蒙東家賞下好吃食,本該歡喜以待。但大夥兒想起‘家裡人’也許久不曾喝過一口肉湯,這心裡就不是滋味。所以,趙管事若是不介意,能不能允許大夥兒把自己那份兒端回去,讓‘家裡人’一起湊個熱鬧。可好?”
趙青山這會兒心思轉了多少遍,猜測了很多,卻唯獨沒想到老漢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人心都是肉長的,村裡人這些時日待流民們親近,這份善意到底沒有被辜負,如今可不就得了熱騰騰的回報?
“成,東家早就吩咐了,這頭豬有一半要分給各家做謝禮。若是東家再知道大夥兒同村里人相處這般親近,想必也是歡喜。一會兒燉菜出鍋就分一分,大夥兒直接連生肉也一起幫忙拿回去吧。”
沈老漢人老成精,怎會不知道趙青山這麼做明擺着是要村裡人再多承他們一份人情兒。於是趕緊行禮道謝,趙青山笑呵呵喊了幾個漢子趕緊分生肉,不管肥瘦都切成三指寬大約二斤左右的肉條兒,而流民們則以院子爲單位,人口多的就分了一大盆燉菜一條肉,人口少的就半盆燉菜一條肉。不管是誰接過盆子都是脫了棉襖小心翼翼蓋上,然後撒開大步就往住處飛奔。
冬日裡閒暇無事,村人都願意聚在一起說個閒話兒做個小活計,所以有些什麼新鮮事兒都傳得特別快。果園殺豬,曹家殺豬,就連流民們都有肉菜吃,這事兒村裡已是人人皆知。
心胸敞快一點兒的村人頂多議論幾句,“曹家果園不是沒賣出去果子嗎,怎麼還有銀錢買豬殺?”
而那些本就有些嫉意又喜好說酸話的人出口就難聽多了,“咱們這日子過得真是沒滋味,連個流民都不如?人家還有口肉湯喝呢,咱們卻連味兒都聞不着!”
衆人這般議論着,眼見午時都要過了,卻各個都沒有回去燒火做飯的意思。就在這時,各家孩子們紛紛跑出來找尋爹孃,大聲喊着,“娘啊,快回家去吧,大叔(嬸子)他們
端菜回來了,還有肉呢!”
“什麼!他們把菜端回來吃了?還有肉…”
“是啊,娘快回去吧!好大一條肉呢,是分給咱們家的!”小孩子饞得受不了,恨不得抓了老孃一路飛回去。
各家婆娘這下也顧不得說什麼酸話兒了,胡亂拾掇了針線筐就往自家疾走。待得到家一看,可不是嘛,大盆的肉菜放在桌上,大片肉明晃晃的佔了小半兒,而旁邊的生肉也是鮮嫩嫩、油汪汪,惹人極想抱在懷裡親上兩口。
婦人們這下真是樂開了花,找了繩子先把肉塊栓了扔進雪堆凍着,這可是過年時候一家人的餃子餡兒和肉菜啊。剩下的大盆菜直接再倒進鍋裡,加上兩顆白菜半盆土豆咕嘟嘟重新燉上,鍋邊貼上金黃的苞谷餅子,最後出鍋時候就變成了滿滿三大盆肉菜。
全家新舊成員們都坐在一起,稀里呼嚕吃得痛快。很快就有人忍不住流了眼淚,但卻使勁笑着抱怨,“嫂子又放辣椒了嗎,真是辣得我都淌眼淚了!”
“辣點兒好,驅寒去黴氣。多吃點兒,身體養好了,明年開春兒還要往家鄉趕呢,這一道兒走下去可要副好身板兒。”家裡老人們開口勸着。
那後生使勁點頭兒,“我要先給東家恩人蓋好院子,然後再回去!”
“這話說的對!”
村裡家家戶戶幾乎都是這樣邊說話邊吃喝着,熱鬧又溫暖之極。不知何時天空上又飄起了細碎的小雪花兒,撲簌簌打在窗櫺上,很快就被屋裡的溢出的熱氣融化了。
人心暖,三冬不覺寒…
果園裡的飯桌兒撤下去時,天色已是有些昏黑了,於老太惦記董蓉還得上山就攆她早早回去。董蓉也不矯情,笑着囑咐劉嫂子給於家留二十斤肉,以備過幾日於桂生娶媳婦兒時炒菜用。然後又讓她和梅花兒、趙青山各拎二斤回去,最後剩下的都切成小塊凍好,明日誰上山幫忙捎帶上去就成。
劉嫂子眉開眼笑的應了下來,高聲喊着兩個巡邏的雜工趕緊淌開一條雪路,然後好送東家一家人回去。兩個雜工吃得肚子圓滾滾,這會兒正熱得臉色通紅,聽得這話麻利的穿上草靴子就要出門。
董蓉瞧見那草靴子編得極細密結實,腦子裡靈光一閃就招了兩人上前問詢,這是誰人的手藝?
兩個雜工自然知無不言,原來南邊四洲天氣暖和,農家人又節儉,幾乎是春夏秋三季家家戶戶都穿草鞋下田做活兒,還有一些筐婁小物件也都是草編。所以,無論老人孩子都有一雙巧手。
董蓉越聽越欣喜,回頭喊了張管事就低聲商量了起來。明天開春果園就打算開門迎客了,若是論奢華精緻,城裡有幾家富戶的園子修得都極好,平日也常租借出去。董蓉琢摩着自家果園本身就是處於山野,當然要以山野特色爲主。花海,池塘,草亭,新鮮的果蔬,自釀的果酒,野味,加在一處倒也別具特色。但要吸引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這些還是有些不足,如今草編的出現,倒填補了這一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