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董平等人盤算着,就算這些將軍再生氣總要有幾分顧忌,對他們優待一些。可惜那軍用的兩扇木門一關,他們就徹底掉進了地獄。
衣衫鞋襪、方巾、扇子,但凡他們身上的用物都被扒了個精光,換上了破爛不堪的粗布衣褲,腳上蹬着草鞋,第一個接到的差事居然是清理馬廄。
一衆讀書郎們哪裡做過這些腌臢活計,幾乎要捲了袖子去找將軍理論,可是他們剛要擡腳的時候,旁邊的木柱子就綁上了一個不聽軍令的兵卒。帶着倒刺的鞭子掛着風一般抽上去,不過十幾下那人就血肉模糊了。衆人嚇得直了眼睛,有個膽子小的讀書郎甚至尿了褲子。
一旁經過的兵卒們許是也聽說他們薛大少那番“豪言壯語”了,一個個獰笑着捏得指骨嘎巴吧作響…
不必說,馬廄被拾掇的乾乾淨淨,但因爲用得時辰過長,晚飯已是錯了過去。衆人連點兒湯水都沒喝到就被打散分到了十個帳篷裡,夜裡聽着那些兵卒們堪比打雷一般的鼾聲,各個都是一夜未眠。早起天色未等放亮,他們就被踹了起來隨着兵卒們去校場練刀,三十斤的純鐵大刀揮上一個時辰,人人都覺得胳膊不是自己的了。但更恐怖的還在後面,早飯居然是菜湯!不,應該說菜粥,只不過米粒少得找不到罷了。
徐茂身形胖大,餓得前胸貼後背,嚷着要伙頭軍給塊餅子。結果伙頭軍指了指別的兵卒舔得乾乾淨淨的大碗,喝罵道,“你當這裡是自己家啊,不愛吃就趕緊滾!留下粥還能再餵飽一條好漢呢,給你們這些廢物吃就是浪費!”
徐茂氣得臉紅脖子粗,還想再爭辯卻被董平勸了下來。飯後衆人又扛了粗木滿軍營跑圈兒,但凡累倒就要被幾十只大腳同時招呼,一直踹到重新爬起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終於得了兩塊餅子一碗白菜湯,下午繼續扛木頭,晚上照舊一碗菜粥,然後扛着鐵槍巡邏到半夜才能回帳篷…
如此不過三日,一衆讀書郎們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徹底沒了脾氣。有人開始裝病,有人搬出家裡哪個當官的親戚名號,可惜無一例外的被拆穿識破,最後得到的就是活計加倍,飯食減半。
董平是個心思活絡的,以前在家又做過不少活計,還算能吃得起辛苦。他晚上睡不着就琢磨,自覺暫時是出不去了,於是就盡力同一個帳篷的老兵們套近乎。有時候幫忙寫封家信,有時候又給大夥兒講講看來的雜談故事。
開始,那些兵卒們待他也是冷嘲熱諷不斷。但士農工商,兵在外。這些社會地位最低,甚至連商人都不如的兵卒們骨子裡對讀書人隱隱還是有些怯意,加者又聽說董平身上有秀才功名,於是也不敢太過無禮。
慢慢的,董平同這些兵卒相處就好了許多,平日也能一起說笑幾句。別的讀書郎見此有樣學樣,多少也算是能勉強喘口氣了。
不過薛大少除外,他是將軍的重點照顧對象,獨自一人與九個脾氣暴躁的兵卒住在一個帳篷,每晚衆人都能聽到他在帳篷
裡一邊捱揍一邊喊着他叔叔如何厲害,他姑姑嫁到了什麼人家…
喜子因爲不能跟着主子一同進兵營,很是擔心,整日裡就在軍營門外轉悠。有一日他幫着一個採買的老兵扛了一筐青菜,得了那老兵的誇讚。他一時計上心來就日日等着老兵出來,然後跑前跑後幫忙幹活兒。老兵還算是個好人,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着說惦記自家少爺,於是就幫忙給董平捎了些吃食和碎銀子進去。
董平得了吃食和銀錢直接託老兵置辦些稍好的飯菜和一罈子苞谷酒,晚上偷偷拿回帳篷請兵卒們聚餐。所謂,酒是至交,肉是兄弟。酒菜被兵卒們搶個精光之後,董平也成了他們的好兄弟。平日不說做活計時幫把手,就連他的牀鋪也被安排到帳篷裡最好的位置了。
喜子聽得老兵帶出來的消息,至此算是徹底把兵營大門不遠處的一條土溝當了家,日日趴在裡邊等着老兵出來,以便偶爾給少爺捎些吃用之物進去。
他也求見過楊先生,想要他請孟老爺子出面趕緊把自家少爺接出來。但孟老爺子幾次試探吳將軍,人家都咬死了那三個月的期限不鬆口,就是不放人。楊先生也心疼弟子,但他拿吳將軍毫無辦法,漸漸倒是怕了這小書童,多是稱病不肯見面了。
董蓉聽完喜子的話,皺眉想了半晌就擡手示意他起來,說道,“這一月多來,真是辛苦你了,這幾日你也好好歇一歇吧。”
喜子原本還怕夫人責怪他,這會兒聽得這話,積攢了一個月的惶恐無助都爆發了,他哇哇大哭道,“夫人,您不怪我?我沒照顧好二少爺啊,那老兵說二少爺瘦得跟竹竿似的,我心疼啊!”
董蓉眼見他把鼻涕眼淚一股腦抹在袖子上,好笑得拍拍他的肩頭勸慰道,“你這孩子,我怪你做什麼?沒有你想辦法打點,你們少爺的日子更難過呢。我不但不怪你,還得獎勵你。你想要什麼,儘管說!”
喜子想也不想的立刻喊道,“紅燒肉!我做夢都淌口水,就想吃一大盆紅燒肉!”
屋子裡衆人都是被他逗得笑起來,紫竹上前扶了他說道,“夫人如今懷了身孕不能勞累,今日我先做給你吃。我的手藝就是跟夫人學的,保管一個味道!”
喜子哪能不懂事的堅持要主子下廚,於是行了禮,歡歡喜喜下去了。
董蓉慢慢喝了口茶,末了喚了張管事上前,低聲說道,“張叔,一會兒你想辦法打聽一下那位吳將軍家裡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利用一下。”
張管事心思迅速轉了幾圈兒,點頭笑道,“夫人放心,我省得。另外,楊先生最喜咱家的點心,是不是選幾盒子綿軟易克化的點心給他老人家送過去?”
“正該如此,順便再同老爺子說說我如今身懷有孕,不能思慮太重。”
張管事會意,趕緊躬身退了下去。
楊先生這會兒正背了手在後院書房裡來來回回走動着,不時長嘆兩聲。墨伯看不得自家老爺如此焦心,忍不住
勸道,“老爺,您也不必太過擔憂,董少爺他們畢竟有功名在身,吳將軍不會太過爲難他們。”
楊先生走到桌前,擡手端起茶碗一口氣喝乾,嘆氣道,“我先前也是這般想的,但是,吳將軍許是會有些顧忌,下面那些兵卒卻未必肯手下留情。孟家有個遠房子侄在軍營裡,據他聽說君誠他們…哎,可是沒少吃苦。如今董家大丫頭又攆來了,若是被她堵到我跟前要人,我這老臉要往哪裡放啊?身爲先生,連自己弟子都護不住,更別說君誠還是咱家的女婿…”
“那…老爺不如多稱病幾日吧。”墨伯也是無法,胡亂應了一句。
主僕兩個正是犯愁的時候,有小廝來報張管事求見。墨伯趕緊迎了出去,生怕張管事闖進來瞧破自家老爺裝病的事實。好在張管事很懂禮,站在門外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
墨伯一頭霧水的提着點心盒子進了屋子,楊先生仔細問過張管事說了什麼話,末了無奈道,“你把這點心送去給孟老嚐嚐新鮮,順便問問他那遠房子侄什麼時候當值,到時候帶着董家人進去看看君誠吧。”
“是,老爺。”墨伯直接拎了點心盒子就去了孟家,很快張管事就接了消息,明日下午就能派人去軍營探望董平。
董蓉歡喜的立時喊了忙着拾掇行李的紫竹過來,吩咐道,“你把瑣事都放下,趕緊去發麪、準備餡料兒,明早上屜蒸包子,我要帶去給平哥兒解解饞。他這些時日都不知瘦成什麼樣子了。”
“是,夫人。二少爺喜歡什麼餡料兒,我這就去張羅。”
“什麼菜也不放,直接純肉餡兒。雲睿幾個隨你指派,另外再把那些藥丸裝好備着。”
她說完又轉向張管事,說道,“張叔,你派人去肉鋪定幾頭豬,明日一起送去軍營。孟家人行了方便已是看在楊先生顏面上,咱們總要謹慎些,萬一有人挑事兒,勞軍就是個最好的藉口。”
“還是夫人想的周到,我這就去安排。”張管事和紫竹見得主子沒有吩咐,就急忙退了下去。
整個別院是徹底忙碌起來,小廝們除了守門的都被紫竹抓去剁肉餡兒,麪糰更是發了一盆又一盆,就連甲老大幾個也被張管事派出去打探消息了,衆人忙得晚飯都是草草熬了一鍋粥就着煎餅對付過去了。
金北望本身是個極剛強的性子,加者馮先生的秘製刀傷藥也極有效,這會兒他已經能扶着桌椅下地走幾步了。眼見家裡這般熱鬧,他心下疑惑就抓了從窗外小跑而過的福子問詢,這才得知明日要派人去見董平。他思慮片刻就寫了一封書信託董蓉帶進去。
董蓉也沒拒絕,畢竟如何送金北望出城這事,她也要同弟弟商議。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等大亮,紫竹和文娘就開始忙碌着包包子、蒸包子和晾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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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