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才不等聽完這話,已經是一頭栽倒在地,臉色鐵青,顯見是昏厥過去了。曹老頭兒也是扶着桌子直喘粗氣,所謂兒女就是連心的肚腸,多生一個就要多份牽掛。
董秀才前半生過得渾渾噩噩,差點兒失去了一對兒好兒女,這十年來住在島上,倒是想明白了,待長子長女越發看重了。特別是做了王妃的大女兒,簡直就是他的驕傲。平日聽人家提起女兒的好,老頭兒都能高興的多吃兩碗飯。甚至牛氏背地嘀咕幾句酸話兒都被他直接攆去岸上跟着成家的小兒子過活了。
這會兒,突然聽得大女兒跳海,生死不知,老爺子直覺真是晴天霹靂,當時就受不住了。
曹老頭兒更是難過,他一生無子,好在上天憐憫他心善,硬是得了個王爺做兒子,兒媳又孝順的跟親女兒一般。他晚上恨不得做夢都能笑醒。如今,兒子自盡,兒媳跳海,好好的家立刻就散了。老來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至慘!
衆人見此都是慌了神,也顧不得震驚了,先把兩老扶起坐好,這個倒涼茶,那個撫前心,總算把兩個老爺子救醒了。
董老爺平日最重儀態,這時候早扔腦後去了,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我的蓉姐兒啊,這到底怎麼了,你怎麼好好出門就回不來了?”
曹老頭兒也是哭得直捶胸頓足,“我的兒啊,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啊。你回來吧,爹替你死啊,爹也不活了…”
衆人聽得心酸,眼淚忍不住也流了下來。楊先生到底還見過一些大場面,他掃了幾眼見方纔那般嘈雜並沒有引來旁人,這才低聲勸慰道,“兩位老哥,這會兒可不是哭的時候。王爺和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脫得大難,早日平安歸來。但這件事可是不能傳揚出去,否則整個島上人心惶惶,到底有些不好。二姑爺和君誠都不在島上,你們二位還要撐起整個家裡啊。”
王姑父也勸道,“大哥,董老哥,楊先生說的對。我看王爺和蓉姐兒也不像短命的模樣,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都過來,這次一定也不會有事。你們可不能倒下,還指望你們拿主意呢。若是被老嫂子和我們家老婆子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這事還要先瞞着才成啊。”
許是聽進了兩人的勸告,曹老頭兒臉色雖然還有些青紫,但眼裡卻明顯有了亮意,董秀才也掙扎着坐好,應道,“對,這事不能說,蓉姐兒和王爺平安回來之前,我們得幫他們把家守好了。”
衆人稍稍放了心,重新聚在一起商量對策。隨着陳老爺子一起逃回來的船工和丫鬟僕役們是肯定不能隨便放出來了,但也不好一直關在船上。最好的辦法就是,船工們依舊跟着赤馬舟去海上搜尋營救,丫鬟僕役們就找個院子安頓下來,平日做些不需要出屋子的小活計,待得事情有了眉目再放出來。
其餘人等要嚴格保守秘密,商行那裡也要去信通知,董平和張揚也要招回來。三個偷跑去江南玩耍的孩子,更要加緊尋回,以免再被惡人害了。當然,重中之重就是派人去尋雲遊在外的馮先生。退一萬步說,就是董蓉夫妻真有個三長兩短,只有馮先生能壓住陣腳,保下大半產業,好好交到三個孩子手裡。
幾位老爺子商量議定之後就派陳海利去找來了島上的大管家王二,當年王家兄妹五人一同坐了馬車跟來海島的時候,王二還只是半大小子。王大生性老實木訥,不想弟弟居然是個精明性子,做事很有分寸又圓滑,前年張揚帶着妻兒上岸接手商行,就推薦他做了大管家,倒也把海島打理的整整齊齊。
楊先生簡單把事情說了說,王二也是驚得臉色慘白,但他立刻跪倒在地,磕頭說道,“我們王家五兄妹自從東家買下四季園開始,就深受東家大恩,如今東家有難,我就是肝腦塗地也定然會打理好桃源島,等着東家平安歸來。”
“好小子!”楊先生扶起他,又把方纔議定之事說了一遍。
王二應了就匆匆下去安排了,出海的赤馬舟要添乾淨食物和淡水,要給丫鬟僕役們安排偏僻背靜的院子,他實在沒有功夫留給傷心。
陳老爺子祖孫倆個也匆匆忙忙回去穿上安排了,曹老頭兒這才從衣領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銀牌子,低聲說道,“這是柱子上岸之前給我留下的,告訴我,萬一島上有事就拿這牌子去山崖那邊調遣人手。”
楊先生聞言,悄悄鬆了一口氣。他猜得果然沒錯,中山王避居孤島,不可能不替自己留些後路和人手。先前老船工已經說了,那些刺客手段厲害,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的,不管出海搜尋,還是上岸尋找,都需要人手。
但幾個老爺子趕到山崖另一側暗營時卻有些失望,偌大的營地,居然只剩了不到百十人,若是隻護衛海島,倒也勉強夠用。但放到海上和整個大齊去搜尋,就實在捉襟見肘了。
不過,這時候實在也不能抱怨太多,畢竟誰也沒有預料到會有如此禍事發生,否則都守在島上,豈不是再安全不過了。
一條條命令發了下去,三條赤馬舟,只留了一條護衛海島,其餘兩條在楊先生和董老爺的帶領下就出了海。
曹婆子這幾日染了風寒,雖然嘴裡不說什麼,但心裡隱隱也是盼着兒子兒媳早些回來。人老怕死,總是覺得萬一自己嚥氣了,總要有兒女送終啊。
結果一聽自家老頭子說起兒子兒媳不但沒回來,反倒去內地遊玩了。老太太氣得藥湯也不喝了,撅着嘴巴耍起了孩子脾氣。
曹老頭兒心裡就像被熱油煎炸一般,但又不能跟老婆子說,只能耐着性子哄勸,藉口三個小孫子偷跑出去玩耍,兒子兒媳趕去抓人了。
老婆子一聽涉及三個最疼愛的孫兒,哪裡還會氣惱,反倒開始擔心調皮的孫兒們會受懲罰。
不說衆人如何封鎖消息,緊密搜索,只說這一日遠離桃源島足有一千里的的畫面上,一前一後正行來兩艘大船。船身雖然很是破舊,桅杆最頂端卻是迎風飛揚着一面繡着大大“官”字的旗幟。
而董蓉此時就躺在艙底最狹小的一間艙房裡,許是她命不該絕,當日毅然跳進暴風雨肆虐的大海里,居然沒有被淹死,反倒在天明時候遇到了這艘路過的官船,被救了上來。
不過,在海里泡了一晚,絕望和冰冷徹底擊倒了她,上船兩日依舊高燒不停,臉色紅得似火,嘴脣乾裂的都是口子,真是悽慘之極。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這會兒正用一塊破布沾了水替她敷着額頭,耳裡聽着她口中細細碎碎呢喃,忍不住嘆氣道,“又是一個可憐人,不知到底遭了什麼大難才落得這步田地。”
倚在牀邊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好似有些氣惱,剛要說話,不想董蓉卻是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柱子!”
半大小子被嚇得一哆嗦,忍不住嚷道,“你都喊了兩日了,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董蓉直愣愣望着眼前黑漆漆的船板好半晌,纔有些醒過神來,關於先前那場變故的記憶漸漸涌上心頭,她眼裡立時就落下淚來,“柱子,不行,我要去找…”
“丫頭,你正病着,可不能亂動啊!”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小孫子,這才扶了董蓉坐起來,溫聲勸說道,“雖然老婦不知你是怎麼落難的,但如今你好不容易撿了一條性命,總要好好顧惜纔是。只要還有命在,總會好起來的。”
董蓉身體實在虛弱的厲害,方纔只不過動了一下身子,這會兒就已是頭昏眼花,於是仰靠在牀頭,低聲問道,“大娘,這是哪裡?你們在海里救了我嗎?可曾…可曾救得另外一個受傷的人?”
老太太望着董蓉滿是祈盼的雙眼,雖是不忍心,但還是搖頭應道,“沒有,前日我只看到你一個飄在海上,並沒有別人。”
董蓉實在不願相信這個消息,極力握了老太太的手,問道,“大娘,你好好想想,真沒有救別人嗎?我夫君胸口受傷了,長的高高大大,很俊朗…”
那半大小子卻冷哼道,“你這人,好不知禮。我祖母爲了救你,把家傳玉佩都送給那些官差了,你不但不謝,怎麼出口埋怨…”
老太太瞪了眼睛,呵斥小孫兒,“姚澤,閉嘴,怎可胡亂責罵病者?”
那半大小子撇了撇嘴,好似有些不服氣,但也沒敢繼續開口。
老太太轉頭同董蓉道歉,“丫頭,我家孫兒還小不懂事,你千萬不要與他一般計較。”
董蓉這會兒也勉強收了悲傷,低頭同老太太行禮,低聲道,“方纔是我一時心急失禮了,還沒謝過大娘救命之恩。大娘,這是哪裡,方纔這位小哥兒說起官差,難道這是官家的上船?”
老太太聞言,眼裡閃過一抹悲色,末了嘆氣應道,“這是官家發配罪囚的官船,去處是大齊最南的崖州。”
“罪囚?”董蓉驚愕的睜大了眼睛,問道,“大娘家裡犯了何事,怎麼被髮配至此?”r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