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爺…你剛剛的話可是死罪!看在你和筱兒情意一場,我可以當做沒有聽見…”
“你明明聽在耳裡。”沈煉逼近龍希風驚惶抖動的身體,“怎麼當做沒聽見?你剛纔還口口聲聲可以爲昭陽公主放棄一切,這還沒有開始,你就怕了麼?”
——“我不怕。”龍希風哀聲長嘆,“沈爺,你知道冰窟裡藏着什麼嗎?那是一個詛咒,讓兩個家族不得安寧的詛咒。我們鬥不過天命,鬥不過先祖給我們定下的命運。等你有一天知道,你就會明白我的苦衷。”
沈煉知道一時也說動不了龍希風,他不再堅持着說下去,黑目自若的垂下,像是根本沒有說起過什麼。
——“大哥怎麼這就不聲不響的走了?”龍絡小跑進後院,不見了大哥蹙着眉瞪向沈煉,“還是你和大哥說了什麼?把他氣走了?”
“我哪有這個本事?”沈煉拂袖朝端王府外慢慢踱去,“別忘了你大哥在宮裡還有一個妹妹。”
目送着沈煉離去的背影,龍絡只覺得這個人越加古怪,哪還是漣城初見時無拘無束的少年性子。龍絡忽的又想起自己妹妹是沈煉所愛,咬脣又對他生起些同情來。
皇宮,長春宮。
這幾個月來,長春宮分外的安靜,不光是這裡,整個皇宮除了錦繡宮和柳堤軒,其他妃嬪的宮邸都是冷冷清清難見宣離帝的身影。淑貴妃龍櫻這頭還算是好的,宣離帝隔上幾日想起不滿週歲的小女兒,還會尋個空子來瞧一眼,偶爾也會陪龍櫻用個午膳,說些家常話。
龍櫻已經知足,她感激上蒼給了她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就算宣離帝不再寵愛自己,此生有了這個女兒,她絕不會是後宮最可悲的那個女人。
——“沐裳兒。”龍希風逗弄着襁褓裡的外甥女,臉上泛起欣慰的笑容,“美若霓裳,好名字。公主的封號也好,雲凰公主,人中之凰,看來皇上很喜歡這個小女兒。”
龍櫻眸子有些悲傷的黯淡,低聲道:“這個封號,還是筱兒向皇上求來的,要不是筱兒幾次護下本宮,大哥今天來也見不到我們母女…如今本宮好好的,筱兒卻…”龍櫻說着淚水簌簌滑落,身後的芳嬤嬤和小舞想起龍筱的好處,也跟着抹起了眼淚。
龍希風沉默着沒有發聲,見龍櫻止住哭聲,壓低聲音道:“筱兒和沈爺的事,你知道?”
龍櫻點了點頭,臉上又溢出了悔恨,“怪本宮這個姐姐沒有看住她,明知道他們倆不可能有結果,本宮還是心軟沒有勸住她懸崖勒馬。筱兒用情太深,竟然會爲了沈煉投湖自盡…”龍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用情至深…”龍希風默唸着緩緩閉眼。
“大哥在想什麼?”龍櫻抽泣着看向大哥,“沒有找到筱兒的屍首,爹有沒有讓人再去鏡湖深處找?本宮知道鏡湖和夏族相連,如今夏族和燕國沒有戰事,爹可以派些人順着鏡湖去找…筱兒自小就喜歡熱鬧,讓她一個人流落荒郊,爹怎麼捨得…”
“這話我也說給了沈爺聽。”龍希風眉宇沉重,“他怕觸及傷心,也不想再去鏡湖…如果他對筱兒情深刻骨,爲什麼…爲什麼不願意去夏族找筱兒…”
龍櫻揉着手裡的帕子,悵然道:“或許他覺得,即使找到也是一具失了生氣的骸骨。筱兒在他心裡永遠是分別時最好看的模樣,他希望筱兒這一生都停在那個時候…”
——“真是這樣?”龍希風喃喃自語,他還是有些躊躇要不要直白的告訴沈煉,龍筱尚在人世。他今日已經暗示過了沈煉,只要沈煉一口應下,他一定會帶着沈煉遠赴夏族,但是沈煉沒有…他已經接受了龍筱的死,他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聽大哥提到沈煉,龍櫻想起了什麼道:“說起來沈爺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說,雖然筱兒不在了,但龍家的事就是他的事…”
——“他真這麼說?”龍希風眉眼一動。
“就是這麼說的。”龍櫻咬着脣,“大哥聽說了吧,司天監那個算卦的阮少卿,就是被沈爺在皇上跟前的幾句話,關押進了大牢。就是阮少卿算出了讓筱兒速嫁太子的卦象…沈爺,是在替筱兒報仇,他記着那些仇人,他的心向着咱們龍家。”
龍希風沒有接話,他深吸了口氣陷入了沉思,這個成熟的男人忽然有些從未有過的糾結,他回味着白天在端王府沈煉對自己說的話。
——“你是筱兒的大哥,如果可以…我願意幫你…”
他願意幫我。
龍希風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了長春宮。他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深宮的青石板宮道上,一步一步,他忽然扭頭朝身後尋去,他記得在上回離開蒼都的時候,昭陽就悄悄的跟在自己的身後,期盼着他驀然回首,看見躲閃不及的自己…
但他沒有回頭,如今他再回頭,卻看不見那個朝思暮想的女人。
——昭陽…龍希風低呼着心上的名字,嘆了聲收回眼神。他失落的重新邁開步子,無精打采的眼睫失望的挑起,時間靜止在了這一刻,他恍然覺得這是一場夢。
昭陽公主彆着手站在宮牆的拐角處,嘴角含着笑,可眼角卻噙着淚,她忽然看着龍希風咯咯笑了出來,然後噙着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墜在了青石板宮道上…
龍希風忽然也熱了眼眶。
皇宮僻靜處,這對自持的男女默默踱步了很久。昭陽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哭出聲,龍希風也沒有說話,他有太多的話要對昭陽說,可他爲自己覺得羞愧,他無力牽起昭陽的手,又有什麼資格和她許諾。
暮色漸起,昭陽公主知道龍希風不便在皇宮久留,終於,她朝龍希風昂起了美麗的臉龐,微紅的眼眶閃出了晶晶亮的光彩,她的脣角漾起了美好的弧度,對着龍希風婉婉一笑。
——“你妹妹龍筱說,她大哥是個固執的人,他認定的人和事,就一定不會變,就算爹孃怎麼催促他娶親也好,他不喜歡的姑娘,就一定不會娶。”昭陽公主眼中帶着期待和痛楚的神色,“龍希風,是不是?”
——“是。”龍希風重重的點着頭,“我認定的人,就一定不會變。”
昭陽喜極而泣,聲音裡帶着激動的顫動,“你躲着我,不來見我,非要等父皇把我指給別人,你終於才肯來蒼都見我,你這趟來,只是爲了我,是不是。”
——“是。”龍希風擡起手心輕撫着昭陽如玉的面頰,俯身吻住了她冰冷的額頭,“我只是爲了你。”
昭陽公主閃着明亮的眼睛,她臉上的堅韌讓她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更像是爲生活艱辛向上的普通女子,“龍希風,你知道嗎,我已經想好,如果父皇執意要把我遠嫁北國,我就和你妹妹龍筱一樣,就算一死也決不妥協。”
——就算一死也決不妥協!
在這個勇敢堅韌的女人身旁,龍希風忽然開始鄙夷自己,他是燕國最顯赫的男子,但他又是天下最可憐卑微的人,可憐到擁有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卑微到…守着這個世上最污濁可笑的秘密。
“昭陽…”龍希風挽起昭陽公主的手心,“這一次,我不會再逃。”
昭陽公主的眸子裡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希望,可這光澤眨眼散去,又化作深深的失望。她知道這不過是龍希風安慰自己的話語,深宮角落裡站着大燕國頂端的兩個男女,他們又是大燕最可憐的兩個人。
——“你信我。”龍希風攥緊昭陽柔軟的手,“人活一世如白馬過隙,忽然而已。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不能再拋下你昭陽。”
“你能怎麼做?”昭陽忽然有些驚恐,扯住龍希風的衣角像是生怕他離開自己。
“我有辦法。”龍希風按了按昭陽的手,“一定有辦法。”
昭陽沒有再追問,她渴望着龍希風帶走自己,只要能離開這座華麗的牢籠,天高地闊和他去哪裡都好。她耳邊響起了那天龍筱對自己說過的話——“命由天定,運數卻可以自己改變。”大哥一定不會放棄,公主你也不要。”
昭陽身子有些發冷,龍筱不認命,她寧願自盡也不願意嫁給太子,她也不要認命,就是結局是暗夜,她也絕不後悔。
蒼都,昌河邊,酒肆。
蒼都小霸王最喜歡在昌河橋邊的酒肆飲酒,就算小霸王晉封一品驍武侯,也不改往日的嗜好貪着這一口酒水,只是成了侯爺,這喜歡的酒水也越發兇烈了些,一壺接着一壺像是沒了盡頭。
龍希風也知道這是沈煉最常去的酒肆,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入魔似的走近這裡,他擡頭看着酒肆倚窗的位置,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躊躇的不敢上前。
沈煉舉起酒盞,轉身朝龍希風晃了晃,淡淡招呼道:“來都來了,喝上一杯也好。”
龍希風拂開衣襟走向沈煉,接過他遞來的酒盞仰頭飲盡,這是他喝過最烈的酒,烈到他的咽喉陣陣火燒似的灼痛,再看沈煉一杯接着一杯跟喝水一樣大口喝下,龍希風有些微微怔住。
沈煉看出龍希風眼神裡對自己的詫異,又給自己的酒盞斟滿烈酒,輕聲自語道:“如果龍大少爺也嘗過痛失所愛的滋味,今後就不會再覺得有難以下嚥的烈酒,所有的苦痛都和寡水一樣,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龍希風在沈煉對面緩緩坐下,注視着沈煉冷峻的眼睛,低聲道:“你說你可以幫我。”
——“大少爺終於下定決心?”
“我要帶走昭陽。”龍希風咬牙果決道,“不惜一切。”
“我信大少爺的膽量可以做成一切。”沈煉按下手裡的酒盞,挑眉幽幽笑道,“我答應你,事成之後,你一定可以帶走昭陽公主。”
“你要我做什麼?”龍希風有些恐懼接下來從沈煉嘴裡說出來的話,但他必須聽下去。
——“龍家的冰窟的,到底藏着什麼!?”沈煉指節敲擊着案桌,一字一句緩慢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