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子要說蝶妃娘娘的畫像是我從龍府偷的,那還真是冤枉了我。”沈煉將畫絹對向自己,凝視着龍小蝶酷似龍家姐妹的臉低低的嘆了聲,“蝶妃的畫像,是龍家大少爺龍希風讓我帶來蒼都…”
——“龍家大少爺?”——“龍家的人?!”
沈煉看着沐容若漸漸變色的臉,不急不慢的捲起龍小蝶的畫像,環視着軒轅殿上一衆朝臣的各色臉孔,沈嘯天衝着兒子狠狠的搖着頭,可沈煉只是沉着的掠過父親驚慌的臉,眸子微毫不動。
——“太子要是親赴漣城進了龍家的冰窟…”沈煉垂眉一笑,“就一定會更加明白剛剛哪齣戲其中的深意。沒有去也不要緊。戲裡所演,就是龍家和皇家的過往,也是冰窟玄機的所在。”
話音剛落,一聲脆響沐容若已經奮力甩下手裡的酒盞,沐容若暴怒起身,指着沈煉高挺的身軀道:“放肆!軒轅殿上你敢如此污衊嘲諷沐氏皇族?本宮早覺得沈家有謀逆之心,不過念及你家的功績不想早早追究,沈煉,你爲了傾覆大燕竟然想出這樣荒謬的說辭?其心可誅,必誅。本宮要殺了你,殺了你!”
沐青辰臉色驟白,撲通跪在殿上,埋頭驚慌道:“殿下恕罪,驍武侯失了心中至愛,這陣子心緒難安很是恍惚,怕是得了失心瘋也說不定。殿下恕罪啊。”
——“青辰,閉嘴,這裡哪有你胡言亂語的份。”端王爺呵斥着自己的兒子,“閉嘴吶。”
“荒謬的說辭?是可笑的事實吧。”沈煉揮手指向漣城方向,“真真假假,龍家冰窟就收着最好的證據,太子恍然如夢不敢相信,是因爲太子還沒來得及進去冰窟。我敢找人演出這樣的劇情,是因爲…”沈煉揚起桀驁的劍眉,“此次漣城之行,我已經進去過龍家冰窟,龍大少爺讓我見到了玉盒裡藏着的東西,還親手把蝶妃的畫像讓我帶來蒼都呈現給諸位朝臣親貴,龍家守着這個齷齪數百年,男子不得進取,女兒不得善終,龍家已經不想再守,今天,就是龍家秘密昭示天下的日子,太子不信,可要即刻就往漣城去,帶着在場所有人,去看個究竟…”
——“你想死!”沐容若蹭起身子踢開身前的案桌,漲紅了臉拔劍指向站立不動的沈煉,“你爲什麼…爲什麼還不死…”沐容若看向蜷縮在牆邊的崔公公,顫聲道,“你不應該…不應該還活着…鳩酒,你明明喝了那杯鳩酒…你怎麼可能還活着…”
——“鳩酒?”——“鳩酒…”大殿一片譁然,沈嘯天更是嚇白了剛毅的臉,盯着安然無事的兒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鳩酒?”沈煉有些不解,回頭尋着給自己執酒的崔公公,“崔公公,鳩酒?”
崔公公手心鬆開,手裡的酒壺哐當墜地碎做幾瓣,酒壺裡的暗格顯露無疑,一邊流出潺潺的酒水,一邊的已經嘶嘶冒出泛着惡臭的白沫…
——“鳩酒,真的是鳩酒…”老太傅指着白沫驚呼,“這…襄王和驍武侯是國家重臣,難道…太子殿下一早便已經打算在今天的宴席上…毒殺他們父子…”
“你爲什麼不死…”沐容若已經聽不清什麼,他氣急敗壞的想掐住沈煉的脖子,他親眼看着沈煉喝下了鳩酒,難道真是天命佑他…“你不可能還活着…”
崔公公軟軟的跪倒在大殿上,埋下頭顱哀聲道:“先帝器重沈家,和老奴也念過驍武侯許多好處,驍武侯大勝北國更是大燕的功臣,老奴不忍照殿下的吩咐毒殺襄王和驍武侯,老奴該死…太子殿下恕罪啊。”
沈煉心思再縝密,也沒有想過沐容若敢在軒轅殿的宴席上當衆毒殺自己,看着地上的鳩酒也是倒吸涼氣,要不是崔公公手下留情沒有按下機關,自己只怕早已經命喪殿上…
——“爲什麼要毒殺沈家?”沐青辰爬起身子,“襄王抗夏族,沈煉戰北國,大燕江山都是靠沈家守護,太子爲什麼不顧一切都要取了他們的性命…漣城鏡湖,太子派死士刺殺沈煉,差點連龍家大少爺一併喪命…沈煉從漣城活着回來,太子就非要取了他的命麼?還是…沈煉真的是知道一些不爲人知的事…太子決不能讓他活在世上?太子不說清楚,我沐青辰第一個不服。”
——“漣城刺殺?”又有人低呼出聲,“怪不得龍大少爺要倒戈驍武侯…”
——“難道…驍武侯剛剛所言都是真的…”有人湊近老太傅耳邊壓低聲音,“太子生怕他泄露冰窟之謎,這才非要他死?老太傅,這…”
“不是…不是…”沐容若揮舞着手臂驚恐道,“本宮根本不知道什麼冰窟之謎,沈煉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不可信,不可信。殺了他,來人,殺了他!沈家意圖謀反,罪該誅殺,滅了九族,殺了他,殺了他們…”
命令下達,但軒轅殿上卻沒有進來一個禁衛軍。沐容若嘶吼着發出讓人顫慄的聲音——“來人吶…”
沈煉從懷裡摸出一塊令牌,朝沐容若晃了晃道:“太子統領皇宮半數禁衛軍,我兄長手裡也有半數。沈煉知道今日的夜宴風險太大,便向兄長借來這塊馭兵的令牌。果然排上了用處…太子的人馬正和沈家的人對峙着,不知道…算上蒼都外的五萬守軍,太子殿下有沒有把握拿下沈家?”
——“沈煉,你想造反?”沐容若咬牙喝道,“大燕沐氏,你也敢反!”
“沐氏並非昌武帝的後裔皇族,我爲什麼不敢反?”沈煉哈哈笑道,“你貴爲太子,卻根本不是沐氏的子嗣,你是姓李,還是姓什麼?與蝶妃珠胎暗結的那個男人,纔是你的先祖,可惜,你連他姓什麼都是一無所知。沐家的子嗣?太子,龍大少爺已經和我說好,蒼都一起變數,要是朝中大臣心存疑慮,他便會即刻公開自家冰窟之謎,昭告天下當朝沐氏不堪的出身。到那時…太子殿下,你覺得世上還有幾人認你是大燕的儲君,明日的新帝?”
沐容若心口一陣絞痛差點昏厥在地,他忽然想當衆揭發沈煉——他也是父皇的兒子,他也是。自己出身不堪,沈煉算是什麼?他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樣的血,自己不知道先祖真正的姓氏,他沈煉不也是如此麼?
話到嘴邊沐容若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不能說…不能說…也許這就是沈煉策劃的一個深局…他引誘逼迫着自己親口向所有人說出他的身世——他也是先帝的皇子…如果別人知道了自己和沈煉是兄弟,自己謀害弟弟的動機更是惹人遐想…這個儲君,更是做不成了…
——不能說,一定,一定不能說。
“你如此逼宮,意圖何在?”沐容若強撐着儲君風範道,“冰窟之謎還沒有揭開,在本宮看來一切都是你逼宮的手段。沈煉,你是要自立爲帝麼?你爹是我父皇身邊一個小小的侍衛,你娘不過是龍太后身邊一個低賤的婢女…你也配?”
“沈煉無意自立爲帝。”沈煉淡笑道,“不過是,也看不慣太子爲帝。今□□宮不過是爲了自保而已,太子你想多了。冰窟之謎昭告天下,是不是還擁立沐氏爲帝,朝中大人還有天下百姓自會定奪。只是明天的登基大典…怕是不能如期進行。”
——“皇叔。”沐容若看向臉色錯愕的端王爺,“沈煉大膽質疑沐氏皇族的真僞,其心叵測,罪當抄斬滿門,眼下更是用重兵要挾本宮這個太子。皇叔,你作何打算?竟然一言不發任憑沈煉這個外人囂張。”
“這…”八面玲瓏如端王,這一刻也是有些不敢說話,沈煉剛剛句句振聾發聵,每一字每一句都戳着沐家的死穴,雖然聽着荒誕如戲,但手握蝶妃的畫像不假,環環相扣又是讓人無懈可擊,更何況…龍家嫡長子已經站在了沈煉這邊,要真是如沈煉所說,冰窟之謎被龍希風昭然天下…自己這個姓沐的親王,也是淪爲草民也不如的孽種後代…榮華富貴,名聲地位都將煙消雲散,什麼王爺世子…都只會成爲世人的笑柄。
端王爺虎軀一顫,鬢角留下汗來。
——“皇叔!你就坐看沈煉放肆妄言麼?”沐容若高呼道。
端王爺拾着衣袖擦了擦鬢角的汗,咳了聲道:“這…老夫一個小小的王爺,也從沒踏進過龍家冰窟,那裡頭藏的是不是驍武侯所說,老夫也不敢確定…要是當真如此,老夫也只有深深的汗顏,如何定奪也只能由着殿上諸位還有天下子民…”
自己的兒子沐青辰和沈煉交好,二人和兄弟一般,這齣戲能在軒轅殿上演,也是借了端王府的名號…端王爺已經想好,傍着沈家這棵崛起的大樹,該是怎麼也不會錯的。何況兒子娶的是龍家的二小姐,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端王暗暗籲出一口氣,只想爲自己的睿智擊掌叫好。
——就算沈煉做大,端王府也只會還是昔日的端王府;若是沐容若弄死了沈煉,自己怎麼還是姓沐的…
沐容若聽自己的皇叔到了這一刻還是如此圓滑,白牙都要被自己咬碎,難道真是連老天都要亡自己。
——“老太傅。”沈煉朝首座的老者抱拳道,“您是燕國曆經三朝的老人,不知道沈煉剛剛所言您贊不贊同?”
老太傅沉思片刻,“驍武侯深受皇恩,沒有理由逆先帝叛大燕,也不過一日的工夫…老夫覺得可以。推遲登基大典,以待漣城龍家的消息。要是戲中真是重演昌武帝的舊事…臣等定當好好商議。”
——“太傅…”沐容若儼然失去了最後一根可以拯救自己的稻草,眸子溢出絕望,“沈煉犯上作亂意圖謀反,老太傅也要姑息縱容麼?”
“老夫沒有覺得驍武侯是犯上作亂。”老太傅搖頭道,“老夫只看見殿下要毒殺功臣,驍武侯不過是陳述往事,何時拿劍指着殿下?殿下稍安勿躁,不過一天而已,驍武侯所說是造謠還是事實,自然會大白天下。”
沈煉不等沐容若再次發聲,振臂道:“來人,送太子殿下回東宮歇息。”
一隊金甲衛士雄赳赳的走近沐容若身邊,沐容若怒視沈煉,咬牙狠狠道:“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