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一切只有靠你孃親自己了吧。”龍櫻貼着女兒的額頭低喃自語,“孃親要爲自己,爲你,爲龍家…好好活着。要是再有人想謀害咱們…”龍櫻指尖攥住女兒的襁褓,凜凜的骨節根根分明,“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芳嬤嬤聽着龍櫻咬牙說出的每一個字,老邁的身體不住的發着抖。
鳳鸞宮
邁進已結被炭火烘的暖洋洋的裡屋,春柳趕忙替龍梨解下披着的貂絨斗篷,撣了撣上面的殘雪,擱在了候着的宮婢手腕上,又攙扶着龍梨往軟榻上走去,伺候好龍梨歇下,又取了塊羊絨毯子蓋在了她的膝蓋上。
龍梨失神的癱坐在軟榻上,“春柳,不要再忙乎了…”
春柳像沒有聽見主子的話,又尋着龍梨平日喝的紅棗蜜餞茶,生怕自己停下來似的。
“春柳。”龍梨又無力的喚了聲,“到本宮身邊來。”
——“春柳姑姑,娘娘喊你過去呢。”有宮婢怯怯喊着。
春柳轉過身朝龍梨走去,才走近軟榻膝蓋一酥已經跪在了地上,慣是鎮定自如的春柳忽然紅了眼眶,才喚了一聲“娘娘”已經哽咽難語。
“命,這就是命。”龍梨癡癡喃道,“你不信都不行…本宮的皇兒夭折,上天拿走了就是拿走了,怎麼也不會再還給本宮。天命予龍女,卻不憐本宮。爹和大哥推本宮爲後,可上天卻不願意憐憫本宮…沒有機會了,已經沒有機會了…”
“娘娘不要過於傷心。”春柳抹了抹眼角,“這一胎是個女兒…淑妃還年輕,或許還有機會生下皇子的…”
——“沒有機會了。”龍梨悽然道,“就算龍櫻可以再懷上龍嗣,生下的皇子也不會是本宮的…”
春柳垂下眼眉,她當然明白龍梨的意思。那一尊送子觀音像,是她動下手腳讓內務府給長春宮送去,神像裡放了恰到分量的白磷,隨着溫度的變化會在某一刻爆裂開來。龍家的人多是迷信,龍櫻久居宮裡,鬱郁不喜,更是會把希望寄託在神靈身上,送子觀音忽然碎裂,一定會讓龍櫻驚恐不已,大動她的胎氣,引來危險的早產。
宣離帝去東山祭祀,皇后龍梨故意帶走太醫院大半的太醫跟隨,明裡是顧慮皇上龍體,暗裡,則是斷了淑妃姐妹的求救之路,就算是留下的那幾名太醫,也不擅千金之術,就算喚去了長春宮也是使不上什麼用。那位待產嬤嬤也已經被交代過——淑妃早產,保小不保大。龍梨想要的只是她侄女腹中的皇子,最好是一個失去生母的皇子。龍櫻若是可以因難產死的悄無痕跡,她的兒子,纔可以真正代替龍梨夭折的鴻皇子。
天不遂人願,龍櫻頑強的活了下來,在這個親姑姑佈下的鬼門關裡,和自己的女兒一道闖了出來。
——“她一定會知道是本宮做的。”龍梨自嘲似的拉扯着自己的髮髻,“中秋賞月是本宮讓你推她墜河,送子觀音是本宮加進去的白磷,太醫也是被本宮故意帶走…春柳…這個侄女,此次之後便會視本宮爲仇敵了,既然已經做不成姑侄,淑妃把一件件事扯到皇上那裡與本宮算賬也說不定…”
“不是娘娘做的,是春柳做的。”春柳又恢復了往昔的淡定,“不關娘娘的事。何況中秋墜河已經是數月前的事,送子觀音裡的白磷也早已經散盡,無憑無據淑妃拿不出任何東西去和皇上告狀,娘娘無須擔心的。”
“你和本宮又有什麼區別。”龍梨悽烈的笑了幾聲,“你是本宮的人,你做的,就是本宮的意思。”
“不是。”春柳站起身,“娘娘只需要知道,一切都是奴婢做的,日後就算有人真的翻出什麼藉此要害您,也絕不會得逞。”
“春柳…”龍梨絕望的眸子溢出一絲感動,“深宮之中你我蹉跎二十多年,本宮唯一可以相信的,也只有你。”
春柳緩慢的走到龍梨身後,輕輕捶着她的肩膀,柔聲道:“春柳身邊,也只有娘娘。淑妃這個做侄女的視您如仇敵也好,所有的一切,春柳都替娘娘擔着…”
——所有的一切,春柳都替娘娘擔着。
千里之外,夏族。
夏夷歡這幾日總覺得心悸難安,就算強迫着自己埋首讀書,揮劍習武,也難以驅散心底深處隱隱的驚恐,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龍家冰窟的秘密只有他知道,他也並不打算告訴其他人,可他爲什麼,還是在害怕。
——“歡爺,歡爺!”
屋門被人推開,金磐大步走進屋裡,滿臉都是狂喜之色,“歡爺有沒有想我金磐?!”
“你怎麼回來了?”夏夷歡蹙眉起身,“我讓你留在北國,沒有我的命令,你回來做什麼?”
金磐哈哈笑道:“任務達成還不回來?歡爺是太忙忘事了麼?你已經派人告訴北國國君大燕必敗的理由,國君大喜已經定下開春出兵攻燕,這不讓我金磐帶話回來…商議南北合圍,共分大燕!”
“你說什麼?”夏夷歡重重擊向案桌,“我什麼時候派人去北國了?大燕必敗的理由?荒謬,金磐你是沒睡醒吧…”
——“是我派去的人。”門外有人低沉道。
夏夷歡和金磐轉身去看,昆鵬深眉緊鎖邁過門檻,“昆將軍?金磐見過昆將軍。”金磐恭敬的單膝跪地埋下頭。
昆鵬輕擡手背,金磐這才慢慢站起身,低頭站到一邊。
見夏夷歡不做聲,昆鵬意味深長的盯着他年輕的臉孔看了許久,忽的深目溢出讓人畏懼的怒火,一拳擊打在夏夷歡的心口,震的他退後了好幾步。
——“昆將軍!”金磐驚喊出聲。
夏夷歡穩住身體,一手捂着脹痛的心口,可仍是沒有開口說半個字。昆鵬步步逼近他,又是一拳揮去嘎然頓在了半空中,“夏夷歡,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出冰窟裡到底有什麼?你明明早已經知道,爲什麼不說出來?”
夏夷歡昂着頭顱,垂下眼瞼道:“昆將軍既然已經洞悉一切,又問我做什麼?”
昆鵬忿忿的放下拳頭,粗喘着道:“你此次一回夏族,我就覺得你有些不大對勁。我看着你長大,無心無情的夏夷歡從來做事都是果斷專橫,哪有遲疑猶豫的時候?我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不再是從前的夏夷歡。若是以往,探尋冰窟這樣的大事,你夏夷歡一定會衝在前頭親自督辦,可這一次…”昆鵬死死瞪着夏夷歡仍是鎮定的臉,“你竟告知我毒瘴之事後,就不再過問此事…我暗中派人監視,才發現…你竟然私自讓自己麾下的鐵血暗衛在漣城境內的鏡湖行事,而且…你的人,已經進去了冰窟。”
“那人才進去就已經死了。”夏夷歡淡淡道。
“是死了不假。”昆鵬揮袖怒道,“可你別忘了,我手下有夏族最好的水鬼,同樣的水路,我的人卻可以活着回來。”昆鵬湊近夏夷歡的耳背,低聲道,“就算你的那個人死了,可你也已經知道冰窟裡到底是什麼,是不是?”
夏夷歡眸子微動,還不等他開口,昆鵬已經一下把他狠狠按在了牆壁上,“你身爲夏族人,二十年爲滅大燕活着,到了最關鍵的這一刻,你居然是要放棄嗎?你實在太讓我和族長失望。”
夏夷歡推開昆鵬的手,“滅燕大業我從未忘記。只是…”夏夷歡眼神忽暗。
“哈哈哈哈哈哈…”昆鵬仰頭大笑目露兇狠的殺意打斷夏夷歡,“歡爺是愛慕上了龍家哪個女兒?長女龍櫻?次女龍絡?都不是,是龍三筱兒,是不是?對龍女動情沒有好下場…”昆鵬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就是你的下場。”
“昆將軍誤會了。”夏夷歡收住微動的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您看着我有今日,我自小看您飽受相思自責之苦,又怎麼會重蹈昆將軍您的覆轍?我按兵不動,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昆鵬冷笑了聲,“我倒是好奇你怎麼自圓其說。”昆鵬負手轉身,“你說給我聽。”
金磐慌張的左右看着,他當然知道夏夷歡已經對龍筱動心,昆鵬爲攻燕復仇已經籌謀了二十年,要是夏夷歡說不出讓他信服的理由,光是私探冰窟秘而不宣的大罪,已經夠夏夷歡承受,金磐跟着夏夷歡多年,從未如此害怕過。
夏夷歡澄定的揉了揉被昆鵬重擊的心口,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秘而不報冰窟之謎,都是爲了昆將軍。”
——“爲了我?”
夏夷歡走近昆鵬,狼一樣銳利的眼睛閃出果敢神秘之色,“昆將軍想想,要是大燕的皇帝知道龍家沒有守得住冰窟之謎,竟讓我夏族人探了去…試問…宣離帝會如何懲治龍家?”
昆鵬微微怔住,夏夷歡嘴角輕揚,繼續道:“您與我說過,他日揮師攻下漣城,絕不放過龍戎一家,以報您和龍怡悠分離二十載的深仇,可若是漣城還沒有拿下,就已經讓世人盡知龍家冰窟之謎…只怕第一個不會放過龍戎滿門的,就是宣離帝沐寒武。龍家興衰都綁在冰窟上,早已經是與冰窟共存亡,到那時…龍家的人一個都活不成,龍怡悠自然也在其中。昆將軍還沒來得及再見她一面,她就已經成了冰窟泄密的殉葬品…”夏夷歡故意嘆了口氣,“昆將軍,這就是您想看到的?”
“怡悠…怡悠…”昆鵬喃喃喊着龍怡悠的名字,“絕不,我絕不會讓你有事…夏夷歡,你說下去,你到底…做什麼打算?我好不容易纔等到今天,怡悠不可棄,大燕…也必須拿下!”
金磐見昆鵬被夏夷歡牽引着散了怒火,心裡也是暗暗籲出一口氣,可夏夷歡儼然胸有成竹的模樣,讓金磐也是有些唏噓,一心爲夏族搏殺多年的夏夷歡,竟會爲了一個龍筱,扯下這樣的謊言,金磐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半個字,金磐想拆穿他,卻又生生嚥下。
夏夷歡瞥了眼半張着嘴的金磐,只是看似無意的一眼,卻已經讓金磐心頭一顫趕忙閉上嘴,夏夷歡不慌不忙道:“冰窟之謎我從沒有想秘而不報您和族長,只不過我還沒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這才耽擱了日子讓昆將軍誤會。既然您已經把一切告知北國,北國國君也答應開春出兵攻燕…反倒是讓我忽然想出了法子…”
——“你說,快說!”昆鵬迫不及待追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