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點頭道:“宮人做滿十年就可以出宮去,能留下多年的都是主子的親信。龍太后過世過,身邊追隨多年的奴婢都去了城外皇陵守墓,宮裡早已經沒有她身邊的人了。皇上身邊人來人往,能伴駕至今的,也只有那位崔公公。”
烏雅絮絮說着,忽的擡眼看向玉修羅,有些不解道:“娘娘,您今天怎麼對那位沈夫人格外好奇?”
玉修羅含蓄的盯看着烏雅,低聲道:“我是想多知道些沈家的故事,沈家征戰在即,日後還不知道有多顯赫富貴,我啊…是要巴結他們呢。”
“哦…”烏雅睜大眼看着玉修羅,“娘娘深謀遠慮,奴婢也覺得您思量的極是,沈家日後該是貴不可言,又對淑妃姐妹有恩…娘娘沒有選錯人。”
“所以。”玉修羅朝烏雅婉然一笑,“烏雅,我知道你和皇上身邊的崔公公相熟,柳堤軒裡你和他也很是談得來…既然崔公公是皇上身邊的老人,有些事他該是知道的最最清楚吧。”
烏雅平時謹言慎行,從不給別人留下自己半點把柄,沒想到連平日裡和崔公公多說了幾句話也被玉修羅不動聲色的發覺,烏雅後背滲出冷汗,悻悻低下頭不敢開口。
玉修羅得逞的笑了笑,和顏悅色道:“我也知道,宮人們多是趨炎附勢,誰不想攀附着有前途的主子呢?烏雅你在宮裡多年,見慣了後宮娘娘的榮辱興衰,該是有自己獨到的眼力。不知道…你如何看你自己的主子?也就是…本宮?”
烏雅禁不住一陣哆嗦,纔要跪地已經被玉修羅盈盈扶住,“你無須跪下說話,站着應我就好。”
烏雅腿肚子有些發軟,心裡也不清楚玉修羅到底看出了她多少底細,可她畢竟是在宮裡混跡近十年的宮婢,玉修羅這幾句話還嚇不出她的原型,烏雅頓了頓道:“娘娘天姿國色,嫵媚天成,奴婢在宮裡多年,除了盛寵在身的瑛貴妃,奴婢從未見過皇上如此寵愛別的娘娘。”
玉修羅的臉上流露出些許得意來,“你也說皇上寵愛我,那就真是寵愛了。那我也算是個有前途的主子?”
“那是自然。”烏雅不假思索道,“娘娘光明前景,讓其他娘娘望塵莫及。”
“要有真正的光明前景,光靠聖上的寵愛還遠遠不夠吧。”玉修羅按了按烏雅的手背意味深長道,“你知道我孤身一人,有很多事,不能只指着皇上,還得爲自己好好打算纔是。烏雅你看…龍家姐妹和沈家交好,淑妃早產就得了沈家相助,這才抱住了她們母女的性命。本宮…要是也能和沈家,和那位沈夫人攀上交情…”玉修羅打量着烏雅的神色,將話送到了她的嘴邊。
烏雅微微屈膝,“沈夫人性子恬淡,進出宮門也屈指可數,與其她娘娘甚少有什麼來往…要和沈夫人結交…怕是不大容易…”
玉修羅側開身子走到烏雅身旁,望着燈火闌珊的窗外幽幽道:“所以…纔要你幫我。人每每念及舊事就會心底柔軟,容易親近。如果我能知道些沈夫人的過往,探及她的喜好性情…不也是更好與她結交麼?烏雅,你說是不是?”
烏雅咬脣不語,玉修羅順勢又道:“你我主僕,外人只當咱們是一條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烏雅你幫我,也就是在給自己謀前程…狡兔三窟,人,又怎麼能不給自己多謀些出路?我是你的主子,你真真幫我,是絕不會錯的。”
玉修羅看似軟軟的幾句話卻句句說在了烏雅的心坎上,這半年多的朝夕相處,烏雅已經越來越不敢輕看這個機敏聰慧的異族娘娘。她博得宣離帝貪戀着柳堤軒的軟榻,遊離在後宮諸位娘娘之間,得了龍櫻的友情,又被瑛貴妃視作可以利用的棋子,連皇后龍梨對她也是奈何不得…甚至,連高傲冷漠的太子容若,也會多看這個神秘女人幾眼…
她像是早已經看穿了自己,卻又不動聲色隻字不提,還是把自己當做最貼身的奴婢…烏雅覺得這個女人神秘莫測,可眼前她看着自己的笑目,裡面蘊着的笑意卻是真實的。
——“狡兔三窟,人,又怎麼能不給自己多謀些出路?”
烏雅着了魔似的有些恍惚,膝蓋軟軟的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道該怎麼做。”
玉修羅頷首笑道:“我也不大知道中原人的處世之道,修羅女只知道,良禽擇木而棲,烏雅姑姑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玉修羅邊說着邊走近自己的牀鋪,玉手輕撫過綢緞褥子,嘖嘖讚道:“烏雅的手真巧,你鋪下的牀褥是最舒坦的,有幾日不是你親手鋪的,我睡着還有些不大習慣呢。”
烏雅小心的起身退了出去,關上屋門轉過身,見院子裡的奴婢還畢恭畢敬的站立着,直到寢屋裡的燭火暗去,才收起恭敬的姿勢。
烏雅還記得,玉修羅才住進柳堤軒的時候,柳堤軒沒有哪個宮人把這個異族女人放在眼裡,人人都料定她獨自一人無法在後宮立足,就算憑着年輕貌美僥倖得了宣離帝的恩澤,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可今時今日,柳堤軒每一個宮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這個主子,就算玉修羅對誰都是客氣有餘,從沒責罰過任何一人,她們還是不敢有絲毫懈怠。
不怒自威,深不可測——說的就是柳堤軒這位主子。
——“小廚房還給姑姑留着熱湯,是娘娘囑咐給姑姑您留着的,初春微寒,姑姑喝下熱湯早些去歇着吧。”小宮婢怯怯走近烏雅。
“額…”烏雅氣如遊絲的應了聲,回望漆黑一片的寢屋,心情複雜糾結。
熄滅燭火的寢屋裡,玉修羅和衣而臥,睜着眼望着天花板,腦中絮絮理着自己入宮後的一幕幕,毫無睡意。
從她第一眼見到沈家的幼子沈煉,她就看出這個少年絕非池中之物,至少要勝過端王府循規蹈矩的沐青辰許多。但玉修羅也只把沈煉當做一個皇上喜愛的紈絝子弟,兒女情長,性子桀驁,不容小覷但也難成氣候。但這一次,玉修羅知道自己錯了。
北國出兵攻燕,玉修羅一得知這個消息,心裡已經有數是夏夷歡的謀劃。看來夏夷歡已經探知了龍氏冰窟的玄機,南北夾擊大戰將起。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出征北國宣離帝會派沈家父子去。這種在燕人看來必勝的功勞,父親哪有不成就兒子的道理?太子沐容若自負狂妄,本事不大心氣卻極高,軟肋明顯不難對付。
可偏偏,出征的人選不是太子沐容若,竟會是沈煉…
玉修羅沒有想到,她知道夏夷歡也一定不會想到。定遠侯沈嘯天多年前大勝夏族,是個驍勇智謀的將領,虎父無犬子,若是這對父子壓制住了北國…自己的族人只怕…
玉修羅心頭一緊,手心攥住被褥滲出絲絲汗水來。
自己雖然得寵,但後宮不能涉足朝政,何況自己還是夏族人…勸說宣離帝臨陣換將已經沒有可能,自己眼前能做的,就是設法牽制住沈煉父子,讓他們難敵北國大軍,最好…一敗塗地。
玉修羅眼前晃過那個陰險莫測的人影,一口白牙寒意森森,桃花眼掃過自己玲瓏的身段,暗藏着遮掩不住的慾念。
——太子沐容若。玉修羅默唸着這個名字,能和夏族人同仇敵愾對付沈煉父子的,最可用的就是沐容若。
玉修羅慢慢鬆開手心,心裡隱隱已經有了主意。
沈家滿門忠良,可偏偏欲謀江山者最恨忠良之輩。暗夜裡,玉修羅咬緊嘴脣下定狠心——沈爺,就怪宣離帝太過器重你,硬要塞給你能予你的一切榮光。福兮亦是禍兮,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