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太陽隱身在雲霧山後,大地也褪去了一天的炎熱。淡藍的天空中,白雲有些零亂了,不成朵的隨意這裡一抹,那裡一抹地飛揚着。
清涼的山風習習吹來,陣陣蛙聲蟲鳴也隨風送到了耳邊,這自然的熱鬧聲非但不讓人感到喧囂,反而心神更覺寧靜平和。
在皎家池塘邊的一處水榭裡,遠黛和落英正指揮着丫頭婆子們忙忙碌碌地來往穿梭着:
隔扇要拆了抹灰,換上紗簾、石桌石凳和石板地面都要用清涼的井水沖洗乾淨,不能留有水漬、搬來了屏風和全套桌椅、各種茶具杯盤碗盞、薰爐、花草,林林種種,把個原本平日裡難得一用的地方竟收拾出幾分精緻來。
袁姑姑帶着管事婆子也過來走了一趟,在遠處先打量一番,走近了又瞧一回,纔對遠黛道:“既是在水榭吃席,圖的就是這幾分清涼自在,擋個屏風到沒意思了。先立到一邊去,看風大的時候再擋也不遲。”
遠黛忙喊了兩個粗使婆子擡了屏風到一邊收好,又不好意思地道謝:“多虧姑姑指點,不然可不惹笑話了。”
袁姑姑一笑:“哪就成笑話了,不過是些瑣細,多辦幾回就都知道了。”
又指着對面的池塘道:“這本就有荷可賞,也不必要擺些別的花草應景,倒是傍晚的時候蚊蟲多,很該擺些驅蚊草來。薰蚊香倒地氣悶了些。”
又誇了銀紅紗簾、魚戲蓮葉的瓷器好,再命人備上琉璃燈,防着晚了也好照亮。
水榭這裡佈置好了,遠黛又讓人去請姑娘親自來看看,有不合意的也好改改。
皎月卻沒有時間去看,她此時也正忙得不可開交。
“今日客人多,廚房這邊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不可因了這個就冷落了那個,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們怠慢哪位客人,又或者跟客人討要好處、”皎月環視了廚房裡的人圈,才淡淡道:“別跟我解釋什麼理由,一概捲了鋪蓋走人!”
如今的廚房管事是連慶媳婦,她連忙堆起笑臉,拍着胸脯保證道:“姑娘儘管放心,咱們都省得,再不會做那等看人下菜碟的事兒。這來的都是客,咱們自會用心對待,再不會拿府上的臉面去丟人現眼的。”
說完還怕姑娘不放心,特地引了皎月去看,“每個院子都特地指定了廚子、竈頭和使喚的人手,各自按照單子做自己的那份兒,哪個院子裡的吃食遲了,少了,就找對應的人算計,並不與別人相干;
還有,做點心和湯水的也分了早、中、晚三波人手,保證廚房裡的點心湯水不斷,不管哪個臨時要吃要用,總有拿得出來的。”
皎月瞧着還算用心,點點頭道:“這樣很好,好好幹,等忙過了這陣子給你們放賞錢!”
廚房裡的衆人無不欣喜,有膽大的還獻媚道:“姑娘要賞,不如賞咱們一根兒仙草嚐嚐!”她們這些廚房裡的人,每天要做的仙草不少,可都是有數的,看得見、摸得找,就是吃不到嘴裡去,要說不饞那也是不可能的。
皎月瞥了那人一眼,丟下一句:“做得好,也不是不可能!”廚房裡頓時響起了一陣小小的歡呼聲。
連慶媳婦又及時遞上水榭宴席的單子,道:“姑娘再看一眼,馬上就要動竈了。”單子原本是經過皎月核對的,此時看看廚房備下的食材,她倒又想起什麼來。
皎月讓碧禾開張單子,用了印兒,遞給連慶家的,道:“去庫房裡領三斤翡翠米,熬出米油來,連粥一起給外祖父那邊送一罐子,剩下的都送到水榭來。”
衆人不由咂舌,這翡翠米可是好東西,姑娘輕易不捨得拿出來用的,連族長來了都得跟老爺磨半天嘴皮子才能吃得上呢!
皎月出了廚房,又往別處察看了一圈,等她匆匆趕到水榭的時候,皎琮、皎澈和衛翊一家人都已經到了。男子們正坐在石頭桌子旁邊喝茶,而衛蓉則趴在美人靠上往池塘裡丟魚食。
待衆人重新見過禮,衛蓉便嘟起了小嘴兒抱怨道:“皎月姐姐,你怎麼纔來?”這些人都是男子,就她一個小姑娘很沒趣的。
論理,皎月確實應該陪着她這位女客的,不過她這當家姑娘確實沒空,只好委屈了小客人,便笑着哄她道:“我這不是看你第一回來,特地去廚房關照關照,弄些好吃好喝的來麼?”
衛蓉一聽就高興了,忙過來擠在皎月身邊,一臉期待地道:“皎月姐姐你弄了什麼好東西來?我可聽說你們家的好東西可多呢!”
皎月纔不信她。堂堂國公府上正經的小姐,什麼好吃的、好使的是她沒見過的?最多不過是對仙草稀奇些罷了。
皎月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啊,特地去要了仙草蜜酒和仙草露,你可要多喝幾杯!”
說着往邊上瞟了一眼,見衛封正襟危坐地正陪着衛翊和皎琮喝茶說着閒話,不由心下好笑,這傢伙居然也能坐得住,就是不知道屁股底下是不是有幾百只螞蟻在爬呢。
衛封正巧看過來,朝着皎月微微翹起嘴角,便又轉頭聽大人們說起話來。
這時,廚房來人問是否現在開席上菜。皎琮看看天色便允了。
因是兩家人的小席,一共也只安排了十二道菜式,有葷有素,冷熱搭配,大小六個人倒也綽綽有餘的。
連慶媳婦親自帶着人來上主菜,當她唱到‘幹仙草燒酥肉,仙草燉蹄筋’的時候,衛蓉看着仙草料十足的菜盤子,便眼光閃閃地看着她爹爹和哥哥:瞧瞧人家這仙草的份量!
哪像她們府上,吃一頓還得按根兒數着,誰多吃了一根兒,別人就沒了。好不容易吃一回,還爭的跟紅眼雞似的。
衛蓉暗搓搓地決定,回去一定好好顯擺顯擺,氣死那些小心眼兒的。。。
皎月的左右手分別坐着衛家兄妹,此時她見衛蓉黑眼珠兒滴溜溜地盯着仙草,便道:“別光看這個,等會兒有茵茵草的菜上來,你記得多吃些。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兒啦!”
“茵茵草?是仙草麼?”衛蓉不由追問。
這也不能怪她不知道,茵茵草在翡翠谷種植以後,皎月並沒有讓人把它傳開了去。畢竟當初的瘋獨草已經夠讓人關注的,如今好不容易把瘋獨草‘吃光’,她可不打算把茵茵草也搞得天下皆知的。
這裡要說一下,木神傳授給皎月的植物譜系裡,有名有號的植物共分六等,神植、仙植、靈植這三等是上界仙植,而聖、珍、奇三等是其他各界的植物所屬。而每個等級又分爲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這九品,每個品級各有九階,共計八十一階。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植物是沒名沒號、根本就不入不了等的。
與那些連名號都沒有的草相比,瘋獨草和茵茵草儘管都是上界最低等的靈植,品階也低得可憐,可既然能從浩繁的植物中突圍而出,自然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不過皎月並不打算就此多說,她只笑嘻嘻地道:“不過都是些難得些的野菜,你只管吃就是!”
衛蓉眼珠在他爹和哥哥臉上轉了轉,她雖年歲略小些,可到底是國公府長大的,什麼話聽什麼音兒,只怕也野菜不一般吶。
席間兩個大人推杯換盞,皎月代替女主人,一邊叮囑弟弟給爹爹和衛伯伯斟酒,一邊忙着給客人佈菜,還要時時照顧幾個小的說話,免得冷了場面。好在這些是都是她做慣了的,一點兒不覺得費事。
衛翊含笑瞧着還滿臉稚氣的小姑娘有條不紊的行事,不由暗暗點頭,也就是這樣的人家才能培養出這般從容的氣度來,便是放眼京城,也毫不遜色。
更難得的是那份自信和底氣,就不是那些所謂規矩教導出來的大家小姐能學來的。
皎月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衡量了幾回了,她見上了一道淋了醋汁的蜜糖茵茵草,便介紹道:“這個是酸甜口的,不但解酒,當零食也非常好吃。”說着給衛蓉和衛封各布了一筷子。
衛蓉咔嚓咔嚓吃的笑眯眯地,連連點頭,自己又多夾了兩筷子。倒是衛封只把皎月布的挑了一筷子就不動了。
皎月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不吃?”這道菜不要太受歡迎啊,關鍵是茵茵草也是仙草,難道這笨蛋還真當野菜了不成?
衛封猶豫了下,到底又挑了幾根兒,慢慢地嚼着,皎月怎麼看着都像是牛嚼草一樣。
衛蓉抿嘴笑道:“你可爲難死我哥了,他這人不愛吃酸的。吃一點兒就倒牙!”今個兒倒是破了戒了嘛!
小姑娘不免多看了她哥幾眼,又瞅瞅皎月,心裡瞎琢磨起來。
連一直不曾搭理過這羣小人兒的衛翊也笑着道:“這小子,從小就挑食,吃的也少,十來歲了還長得跟小雞崽兒似的。我聽說,自打上回從你們這回去,倒是肯多吃一碗飯,這幾年個子才竄得快了些,把他祖父祖母給樂壞了。”
衛封這麼大了還被他爹當衆揭老底兒,不禁紅了臉,又不敢反抗,只得低着頭刨起飯來。
衛蓉瞅着她哥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哥,你碗裡都沒菜了,吃光飯啊!”別人這麼吃也算不得什麼,可她哥從來就不吃光飯的喲。。。
皎月見衛封被笑得不自在,心下不忍,便給他夾了滿滿一筷子仙草小炒肉,衛封悶聲道了謝,頭也不擡地扒進嘴裡,吃了個乾淨。
“咯咯咯。。。”衛蓉捂着嘴笑倒在皎月的肩膀上,連衛翊也忍不住笑了兩聲。
皎月不禁有些拿不準了,猶豫地道:“不會連肉也不吃吧?”做主人的最尷尬的就是給客人布了不吃的菜了。。。
“肉是吃的,只帶了肥的就不吃!”衛蓉彎着眼睛爆料,完全不顧哥哥威脅的眼神兒。瞧瞧、瞧瞧,在家裡,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這可好,連五花肉竟然都吃了。等回了家,一定要給祖母好好說說。。。
這人毛病還不少,男兒家家的也太矯情了些!
皎月實在沒忍住,白了衛封一眼,嘀咕道:“怪不得,那年來的時候還打不過我呢!”
“咳咳咳!”衛封連連咳嗽幾聲。
皎月看着衛封眼睛抽筋兒似的朝她擠了兩下,心裡好像明白什麼,別是這傢伙回家後封了口,沒人知道他倆打架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