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這麼帶着我們走上一夜嗎?”張曜靈皺着眉頭看着面前這個獐頭鼠目的人,他本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但是看着眼前的這個王朗留下的屬下,那一臉猥瑣的笑容,他的這一信念不由得就有些動搖了。
“大人,不要着急,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王朗的這名屬下謙卑地望着滿臉不善的張曜靈。
“馬上就到了?真有意思,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你第二十三次說這句話了!”張曜靈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冰冷如刀的眼神,就這麼投到了對方的臉上。
臉頰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那人依然陪着笑臉說道:“大人不要着急,這建康城面積甚大,街道曲曲折折,與西涼大不相同,公子初次來到江東,可能還不太熟悉吧?”
“嗯?”張曜靈的目光中寒光一閃,聽出了對方隱藏在謙卑中的不屑,卻沒有發作,只是沉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從這裡到你所說的地方,還需要多長時間?”
“大人,真的就快要……”那人笑了一下,正要說下去,卻被張曜靈生硬地打斷了。
“閉嘴!”張曜靈目中寒光一凝,聲調陡然提高,將猝不及防的對方嚇了一個哆嗦,冰冷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響起,“我這輩子,最討厭別人騙我,尤其還是用同一個拙劣的謊言來騙我。說實話,我不想再聽到,‘快到了’這三個字!”
說完,張曜靈就直直地注視着對方,全身肌肉繃緊,一瞬間,就從一個謙謙君子,化作了鐵血殺伐的猛將。昔日殺伐生靈萬千所積累下的煞氣在此刻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就已經讓對方接受不了了。
“大人,你這是……”前一刻張曜靈還是彬彬有禮的溫潤君子,這一刻驟然釋放出來的強大威勢,讓那名在江東安閒慣了的官員頓時就愣住了,看着驟然大變的張曜靈,有些呆滯地問道。
“如果再從你的嘴裡聽到‘快到了’這三個字,你相不相信,就在這裡,在建康街頭,我就可以讓你流血五步,做一名無頭之鬼?”張曜靈的左手安上了在自己腰上的刀兵把手,寒聲問道。
“大人,這裡是天子腳下,你這樣……”膽寒地看了冰冷如嚴霜的張曜靈一眼,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一眼看去熙熙攘攘的街頭還是給了他一些勇氣,梗着脖子想要和張曜靈強辯。
“目無王法?”張曜靈把對方想要說的半句話給說了出來,左手按處的刀柄卻已經向上抽出了三寸,露出了半截雪亮的刀身,冷冷說道,“我不管什麼王法不王法的,我只知道,如果你現在還不給我說實話的話,我就可以讓你嘗一嘗,我張曜靈的王法的滋味!”
“你……”對方語塞,本來還想要壯着膽子再支撐一會兒,但是看着張曜靈手中的刀已經抽出了一半,他心中最後的一絲勇氣也耗光了,頓時就軟了下來,“大人且慢!我說……我說……”
“哼!早說不就結了、非得要自討苦吃不可!”張曜靈“唰”的一聲將刀身按回原處,然後就冷眼看着對方,“說吧!這一次,你們到底是打的什麼注意?想要怎麼刁難我啊?”
“大人嚴重了,怎麼會故意刁難你呢?呵呵……”那人自顧自地乾笑着,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下,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擦,只是囁嚅着說道,“不是我有膽子幹戲弄大人,實在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張曜靈沒有理會對方的大倒苦水,雙臂抱胸,冷眼看着對方拙劣的表演。
看到張曜靈不動如山的冷漠,那人也覺得有些無趣和尷尬,訕訕地收起了臉上的苦相,低着腦袋囁嚅道:“其實……其實……其實是鴻臚館正在修繕中,所有的館驛都在修整,無法住人。我……我這也是不知道怎麼辦……這才……這才……”
“很好,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出乎那人的預料,他本以爲自己說出這番話之後,張曜靈就算不抽出刀來砍了自己,至少也會勃然大怒。他甚至做好了迎接張曜靈的口水的準備,誰知張曜靈的反應,卻不過就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已。
“好了,你走吧,這裡不需要你了,回去找你的上司覆命吧。”張曜靈對着他擺了擺手,帶着一絲厭煩。
“是是是!我這就走……這就走……”早就在等着張曜靈說這句話了,張曜靈的話音剛落,那人就如蒙大赦一般,轉頭就走,從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在後面有人妖追他一樣,兩條短腿跑得飛快。
“大壞蛋,你就這麼……讓他走了?”蘇若蘭指了指那人已經混入人潮的方向,走到張曜靈的身邊問道。
“不讓他走還等什麼?難道還要留下他請他吃一頓?”張曜靈收回自己的目光,轉頭淡淡一笑,對着蘇若蘭說道。
“當然不會了,可是這個人是我們在這裡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你把他放跑了,我們怎麼辦?今天晚上住哪裡啊?”看着張曜靈那漫不經心的回答,心中暗自着急的蘇若蘭,恨不得在他的臉上狠狠地扭上一把,看看他的臉皮適不適合城牆一樣厚。
“他本來就是被派來刁難我們的一個棋子,我們就算是真的殺了他,也沒辦法改變我們的處境,爲什麼還要留下那麼一個討厭的人在身邊呢?再說就算沒有了他,難道在這個建康城裡,還找不到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嗎?”張曜靈笑了笑,臉上依然看不到任何的驚慌失措的表情。
“真是服了你了!”蘇若蘭徹底被張曜靈打敗了,她垂下頭去,甕聲甕氣地問道,“現在唯一剩下的人也被你趕走了,這天馬上就黑了,你打算帶我們到哪裡去住下啊?”
“走吧,這建康城中,總還是有一些客棧的吧?我們隨便找一間,先歇一歇,再作打算。”張曜靈說完就走過去跟手下的士兵耳語了幾句,一名士兵點頭應是,然後就離開了隊伍,鑽進了人潮之中,消失不見。
“他去哪裡了?”蘇若蘭好奇地問道。
“秘密!”張曜靈神秘一笑,卻沒有回答蘇若蘭的問題。
“稀罕!哼!”看到張曜靈閉口不言,蘇若蘭就猜到了必然又是張曜靈私底下不方便說出來的秘密,不滿得哼了一聲。
張曜靈呵呵一笑,向後面一揮手:“走!”
這一次張曜靈出涼州,身邊只帶了一百多人,除了一些禮儀政交方面的官員,就只有他最神秘的蝴蝶營一百人了。此刻王朗等人已經離去,他帶着這一百多人走在大街上,一路左顧右盼,尋覓着街邊的客棧。
“大壞蛋,你看前面,那兒就有一家!”蘇若蘭眼尖,第一個看到了目標,指着前面的一處地方說道。
“大姐,到了這裡,你可不可以在人前給我留一些面子,把這個稱呼給換一下啊?”張曜靈無力地看着蘇若蘭,身後的一把多人雖然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是張曜靈知道,他們此刻的臉色,肯定已經憋得通紅了。
“叫你這個怎麼了?誰讓你不做好事,本來就是一個大壞蛋,我這麼叫你有問題嗎?”蘇若蘭小聲地爭辯着,但是接下來她還是順從地改了口,“張——公——子——這樣,行了吧?”
“這就對了,好不容易出次門,就給我留些面子,好吧?”張曜靈猛地點了點頭,看樣子還很得意。
“哼!就會臭美!”蘇若蘭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只是問道,“前面的那一家怎麼樣?”
“先找個人去問問吧,既然他們敢這麼做,我想他們,應該沒有這麼容易讓我們過關的……”張曜靈望着前面布幡飄揚的客棧,眼神閃爍了一下,招手叫過了身後的一名衛兵,小聲叮囑了幾句,就讓他上裡面去打探情況去了。
“你的意思,是這裡面也不會讓我們進去了?”蘇若蘭聽出了張曜靈話語中暗含的意思,有些遲疑地問道。
“嗯,那幫人雖然不是什麼人才,但是這份使陰手下絆子的事,我想比誰都要在行。他們既然敢在這方面刁難我們,不可能連這麼簡單的後手都想不到。不過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具體怎麼樣,還是等他回來才知道了。”張曜靈點了點頭,眼神望着前面的客棧。
客棧前面行人如織,或許是因爲位於建康城中最繁華大中央大道的緣故吧,看上去這裡的生意很好,出出進進的,有着不少的人。
“真希望你的猜測是假的,不然的話,我們今天晚上就要無家可歸了!”蘇若蘭擔心地看着客棧的門口,帶着一絲期盼和忐忑說道。
“怎麼?大姐害怕了嗎?”張曜靈側轉了一下身體,斜着看着有些忐忑的蘇若蘭。
“你就不擔心嗎?我們畢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對於江東一無所知。要是在客棧中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那你說,我們應該去哪裡住下呢?”蘇若蘭大大的眼睛瞪着張曜靈,對於後者的萬事不縈於懷的淡定,她的心裡可還是有着一些怨氣的。
“你看,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一路上不是遊山玩水,會非常地辛苦,你就是不聽!現在怎麼樣,後悔了吧、唉,你們女人啊……”張曜靈嘆了一口氣,又打算對蘇若蘭來一番批判。只是蘇若蘭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你囉囉嗦嗦的煩不煩啊?我都來到這裡了,你還說什麼?我告訴你,我這只是發表一下我合理的擔憂和願望,和女人有什麼關係?你就是和那些臭男人沒什麼兩樣,一樣的有偏見!”蘇若蘭毫不示弱的反擊,讓張曜靈頓時沒了說辭。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幸好只是過了一小會兒,張曜靈就打破了這個時間很短的沉默。
“來了。”張曜靈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自己派出去的士兵已經走出了門口,輕聲說道。
那名士兵速度很快地疾步走到張曜靈身邊,低下頭跟張耀靈小聲說了幾句,然後張曜靈就擺了擺手讓他回去。至於兩人之間說了些什麼,至少蘇若蘭是沒有聽到的。
“怎麼樣了?”蘇若蘭探過頭去什麼都沒有聽到,看着張曜靈毫無改變的臉色也猜不出什麼來,只好試探着問道。
“你錯了,還是我對了。”張曜靈笑了笑,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噢——”蘇若蘭頹喪地低下了頭去,垂頭喪氣地說道,“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辦啊……”
“別擔心嘛,這城裡這麼大,不可能就這麼一家的,我們再去找一找,總會找到的。”張曜靈寬慰地笑了一下,轉身向身後的士兵們下着命令,又向着其他的街道行去。
蘇若蘭有些失望地走在隊伍前面,她沒有注意到,在張曜靈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張曜靈的目光轉向了那一家將他們拒之門外的客棧,嘴裡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過其門而不得入,雁兒啊,這可真的有些諷刺呢……”
張曜靈的話說得很輕鬆,但是接下來的行程卻一點都不輕鬆。一連走過了十幾條街道,蘇若蘭疲倦地得,已經快把頭低到自己的胸口了,但是這一路上得到的結果,都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而已。
“現在到底怎麼辦啊?這天都黑了,還要走多遠啊?”蘇若蘭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費盡氣力才向前挪動了一步,她看着一直走在自己前面,未曾慢過分毫的張曜靈,滿是疲倦地問道。
“大姐,我的記性應該還可以,你這一次,應該是第十八次問我這一個問題了!”張曜靈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滿臉無奈地看着一臉苦相的蘇若蘭。
“可是我真的走不動了,這都快把整個建康城走了一遍了,還是沒有找到一個住的地方!”蘇若蘭無力地說着,說到最後卻又變得有些憤憤不平,“那些客棧也真是的,編謊話也不知道編個像樣的,每個都是說客滿!客滿客滿,這建康城裡就這麼大,有那麼多的客人住店嗎?”
“他們也不過是市井小民,凡事都只能聽着當地官吏左右。估計這個理由,也是那些上面的人,教給他們統一的口徑吧?”張曜靈譏誚地一笑,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大姐快走吧,相信我,今天晚上,必然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
“你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你動容的嗎?”看着張曜靈飄然遠去的背影,蘇若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語道。
發了片刻的呆,蘇若蘭猛地警醒了過來。一擡頭髮現張曜靈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距離,她馬上擡起疲憊已極的雙腿,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向着前面一路小跑了過去。
“前面還有一家,大姐你要不要親自去問問?”張曜靈在前面不遠處停下了腳步,等到蘇若蘭氣喘吁吁地跟上了之後,他指了指前面街道左側的一間客棧,側過頭來向着蘇若蘭問道。
“呼……你去吧,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蘇若蘭跑到張曜靈的身後就停了下來,半俯下身子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着張曜靈擺了擺手,連擡頭看一看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着蘇若蘭這副狼狽的樣子,張曜靈悄無聲息地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麼,邁開腳步,就向前面走了過去。
身後跟着兩名一臉警惕的士兵,張曜靈神色自如地走進了這間有些破敗的客棧。
這件客棧看樣子經營狀況不是很好,從外面看還是店面不小,但是裡面卻是空蕩蕩的,既沒有點頭哈腰的店小二,也看不到滿臉市儈的店老闆。空蕩蕩的正堂中,看不到一個人的身影。
看到裡面是這種情況,身後兩名士兵的臉上警惕之色更濃,雙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刀柄,張曜靈的臉上卻還是鎮定如常,伸出手來在桌面上一指抹去,待擡起手來,卻是一層厚厚的灰土。
“有人在嗎?”張曜靈擡起頭來在店鋪中掃視了一眼,朗聲問道。
空蕩蕩的店鋪中沒有人迴應,張曜靈敏銳的聽覺還感應到了,有一絲迴音響起。
“有人在嗎?我來住店!”張曜靈提高了音調,再次重複了一遍。
還是沒有人迴應,張曜靈搖了搖頭,臉上看不出什麼失落來,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但是就在張曜靈轉身向門口走了兩步的時候,空蕩蕩的店鋪中終於響起了別的聲音:“來了來了!誰要住店啊?”
張曜靈訝異轉身,就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黑漆漆的正廳中突然亮起了燈光,而在自己的身前三步處,就站着一位……呃……姑娘。
之所以要加一個語氣詞,只是因爲,張曜靈做出這個判斷,實在是經過了很費勁的一番猜量才得出的這個結論。原因無他,只是因爲這個姑娘,實在是長得有些……慘不忍睹,第一眼看去,絕對看不出來她的性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