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管司馬昱一個人在那裡獨自嘆息,張曜靈一個人很快地離開了這裡,一個人,向着李新月的客棧走去。
而在他的手心中,依然緊緊地握着剛纔的那一支箭。
其實,在張曜靈看到箭桿上的那兩個字的時候,張曜靈就已經猜到了剛纔那個少年的身份。除了那個小皇帝司馬聃,還有哪一個,敢用帶着這兩個字的箭?
只是那個司馬聃卻以爲張曜靈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居然還興沖沖地跑出來和張曜靈爭執。張曜靈冷眼相待,也就懶得去拆穿他這種拙劣的把戲,隨便陪他玩玩。
只是讓張曜靈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司馬聃,居然會是這麼一個莽撞的人。自己幾句話,就讓他坦誠了自己剛纔的所作所爲。他的年齡比自己還要大,居然連這種事情的後果都不清楚嗎?
且不提張曜靈現在的地位和勢力有多麼龐大,就只憑張曜靈現在的身份,就絕對不是司馬聃這麼一個空頭皇帝,所能撼動的。當面見到了給他一點面子,那是讓大家都不至於太過尷尬。在整個建康城中,又有那幾個人,會把他放在眼裡?
而司馬聃,卻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對手。那一支箭射出去,雖然他已經把上面的箭尖給拗斷了,張曜靈也沒有被他傷到分毫,但就是這件事的性質,那就完全不同了。
怎麼,想要來殺我嗎?就憑你,真是不知死活!
現在回想起剛纔的那一箭,張曜靈的心中依然是充斥着冷意。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張曜靈對於他只有一個字——死!
現在自己在江東,不是自己的地方,所以可以將這件事壓下去,裝作若無其事。但是等到將來,這個不知道死活的司馬家,真的還可以,在這裡苟延殘喘下去嗎?
張曜靈自顧自地在大街上走着,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交織如梭。張曜靈擡起頭來四處隨意地看看,會燃在人羣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愣,隨即就朝着這個人影趕去。
走到那個正在低頭向前走的人影前面,張曜靈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甫一聽到張曜靈的聲音,那個人頓時一驚,整個身體向後退了一步,周身頓時警惕地繃了起來。待擡起頭來看到是張曜靈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個人才鬆弛下來了自己全身的肌肉,面色一緩,上前一步對着張曜靈低聲說道:“參見公子!”
“好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張曜靈擺了擺手,問道。這是隨他來的蝴蝶營中的一員,來之前張曜靈已經吩咐他們不要外出,現在他不但出來了,而且看樣子還是在找自己,那就真的是出了什麼他們解決不了的大事了。
“公子,今天早上,客棧裡來了一夥人,他們……”說到一半他又停了一下,斟酌了一番用詞,才遲疑地說道,“他們的樣子非常古怪,而且一來就賴在店裡不走。幾個兄弟上去和他們說話,結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只看到……看到……”
“看到什麼了?”張曜靈聽他說的吞吞吐吐的,接口問道。
“就看到他們的身上莫名其妙地着了火,怎麼撲都撲不滅!後來還是這幾個人上前吹了口氣把火給撲滅了,然後就跟我們說這店裡有鬼,他們要在這裡捉鬼,然後就神神叨叨地說了好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話。我們都沒辦法了,最後蘇小娘子就讓我出來找公子回去,我這纔出來的,幸好這就遇到公子了!”那名士兵說起來倒是很快,幾句話就把事情說完了,隨後就一臉希冀地看着張曜靈,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張曜靈站在原地略一思索,隨後幾邁步向前走去,吩咐道:“走吧,帶我去看看,這是哪裡來的大仙!”
新月客棧,一身湖水綠色襦裙的蘇若蘭一臉焦急地在客棧門口踱來踱去,同事不時地踮着腳尖向外面看去。
“這個大混蛋,不需要他的時候就到處惹人討厭,需要他的時候,卻哪裡都找不到!”回過頭去看了客棧裡面那幾個裝束奇特的人一眼,蘇若蘭心中不安之心更強,又向外看了一眼,只可惜張曜靈那張可惡的臉並沒有出現在門外,這讓蘇若蘭心中,更是不安。
“這幾個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一個個神神叨叨的,可是他們怎麼會……”蘇若蘭長長的睫毛眨個不停,轉過身去看着那幾個神神叨叨地一通唸誦的幾個陌生人,焦慮之餘,還帶着一絲恐慌。
“大混蛋,這個時候還不來!要是再讓他們在這裡多呆一會兒,我都覺得心裡慌慌的,也不知道他們這是……”蘇若蘭的自言自語還沒有結束,就在這個時候,她就聽到了一個讓她喜出望外的聲音。
“這又是怎麼了?是誰讓大姐這麼心慌意亂啊?”張曜靈懶洋洋的聲音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
蘇若蘭又驚又喜地轉過身來,果然看到張曜靈和那名被她派出去的士兵,一前一後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不遠處,正在向着自己這邊走過來。
蘇若蘭恨恨地跺了跺腳,不滿地瞪了張曜靈一眼:“就是你!”
話一出口,蘇若蘭才驚覺這句話有些不妥,聽上去,就像是熱戀中的男女在打情罵俏一樣,一張俏臉頓時變成了紅蘋果一般,長睫低垂,有些慌亂地垂下頭偷眼觀察着張曜靈的反應。
還好張曜靈並沒有意識到這種口氣上的問題,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就邁步向裡面走去。看到這種情況,蘇若蘭頓時鬆了一口氣,也跟在張曜靈身後向裡面走去。只是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蘇若蘭的心中卻又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似乎還有些失望的情緒在裡面。
張曜靈沒有觀察到蘇若蘭的情緒變化,他邁着不急不慢地腳步向裡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向蘇若蘭問道:“大姐,裡面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你說什麼?”蘇若蘭卻好像沒有聽清楚張曜靈的問題,有些驚慌地擡起頭來,看着張曜靈又問道。
張曜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哦,其實,那些人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不過聽一些圍觀的人說,那些人是天師道的什麼人,好像來頭還不小。一來就坐在那裡不懂,嘴裡還唸唸有詞的。有幾個人就上去問他們話,結果他們什麼都不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幾個上去問他們問題的人的身上,就莫名其妙地着起了火來。更加古怪的是,那些活怎麼都撲不滅。最後還是這幾個人上來念了幾句什麼,這才把火給撲滅了。然後他們就告訴我,這裡有鬼作怪,他們要在這裡做法捉鬼。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麼辦,就只好去找你回來了。”蘇若蘭醒悟了過來,語速很快地把始末都告訴了張曜靈,然後就眨着眼睛望着張曜靈。
“捉鬼?這幫人,倒是很有意思嘛……”張曜靈一步跨進門檻內,擡起眼簾掃視了那幾個道士裝束的人一眼,雙眼微眯,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會……真的有鬼吧?”蘇若蘭卻沒有張曜靈那麼幽默,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四個依然坐在那裡大唸咒語的人,擔心地向着張曜靈問道。
張曜靈繼續向裡面走去,側過頭來對着蘇若蘭促狹地一笑:“怎麼,大姐害怕了?”
“誰會怕?”蘇若蘭挺了挺胸脯強辯道,但是很快她的膽氣就不見了蹤影,聲音壓低了對着張曜靈悄聲說道,“可是……可是那些人……好像真的不是一般人啊!要是他們說的是真的,這裡恐怕……”
“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姐你也是一才女,怎麼這麼快就輕信人言了?”距離那幾個人越來越近了,張曜靈緩緩停下腳步,卻還沒有忘了和蘇若蘭繼續說話。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看着那四個依然端坐在那裡不動的人,蘇若蘭心中更加不安,不着痕跡地向着張曜靈靠近了一些,這才接着說道,“……可是他們……真的好像有些本事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孔聖人也只是說不語,並沒有說這些真的不存在啊!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
“放心吧,哪有那麼多的古怪?”張曜靈依然沒有和麪前的這四個人交談,只是繼續和蘇若蘭說着話。在看到蘇若蘭一張俏臉上隱隱發白的時候,他心中一軟,跟她不大不小地開了個玩笑,“就算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個鬼,有我厲害嗎?”
“噗哧!”被張曜靈的這句話給逗笑了,蘇若蘭嬌嗔地白了張曜靈一眼,嗔道,“就你會胡說!不過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有哪個混蛋,會比你更壞!我想就算是鬼,也會怕你吧?”
“說的沒錯,有我這個宇宙超級無敵的大壞蛋在這裡,就是這世間第一的辟邪寶物,什麼妖魔鬼怪敢在我面前放肆?”張曜靈自動把蘇若蘭的戲謔之言當成了誇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真受不了你,臉皮真厚!還真以爲,我是在誇獎你啊?”蘇若蘭再次給了張曜靈一個嬌嗔的白眼,只是被張曜靈這一搞怪,她心中的緊張情緒,已經放鬆了不少。
“兩位,如此說可是褻瀆鬼神,鬼神通靈,兩位還是慎言爲妙,以免招致鬼神降罪,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張曜靈和蘇若蘭在這裡旁若無人地說了好一會兒話,那四個一直閉着眼睛唸唸有詞的人,這時候終於有一人睜開了眼睛,淡淡地看了張曜靈一眼,一臉肅然地說道。
聽到此人說話,張曜靈轉過頭來,看着他滿臉的肅然,無所謂地笑了笑,問道:“這位道長,是在說我嗎?”
“兩位年紀尚幼,不知深淺也情有可原。但是這種言辭以後還是不要隨便說出來,舉頭三尺有神明,一個不慎,就可能爲自己找招來災禍!”那人從椅子上坐起來,看着張曜靈一臉的若無其事,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
“是嗎?”張曜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朝着四周隨意地看了看,對他說道,“剛纔聽說,這幾位道長到了這裡,就說這裡有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好像並不認識諸位,而且這幾天,也沒有見過諸位到訪此地。不知道幾位道長如何,會找到這裡的?”
“道法自然,有鬼神作祟之地,其陰氣頗重,常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是我等修行之人,只要一眼望去,就能看出是怎麼回事。正巧前幾天一位師弟從店門前路過,湊巧看到了這裡的不同尋常。我等修道之人,自然不能見到這種鬼怪禍亂人間。於是今日,我們就來到這裡作法捉鬼了。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機緣了。”說到最後,那人悲天憫人地說了一句讓張曜靈也聽不懂的話,隨後就閉上了眼睛。
“是嗎?”張曜靈的語氣,依然讓人聽不出他的真實心意。他繞着這四人來回看了看,忽然停下腳步說道,“既然諸位道長說這裡有鬼,那就不要再耽擱了,趕緊開始吧。話說我張曜靈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鬼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這鬼怪,也是天地所化。要想要驅逐鬼怪,必須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尚未到午時,陽氣還沒有到最強的時候,還不到作法捉鬼的最佳時機。”那人搖了搖頭,講起這些來倒是流利的很,一邊說一邊還在搖着頭,似乎對於張曜靈這個門外漢的淺薄,很是無奈。
“這麼麻煩?”張曜靈睜大了眼睛,隨即有些失望地揮了揮手,搖頭道,“算了算了,還以爲你們這些人有多大的本事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好了好了,你們走吧,什麼鬼怪的,我看就是你們這些人在胡說八道,妖言惑衆!”
“這位公子,怎麼如此污衊我等?”看着張曜靈不耐煩的神情,那人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樣,對着張曜靈沉聲說道,“好吧,既然這位公子心中還對我等存有疑慮,雖然說時機不大合適,但是憑我師兄弟四人之力,對付這一個不成氣候的小鬼,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說完,他就低下頭去和另三個人附耳說了幾句什麼,張曜靈沒有聽到。就只見到他們幾個人點了點頭,然後就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這位公子,貧道等人,要開始行法了。請兩位向外移步,給我們留出一點空間來!”先前和張曜靈說話的那人對着張曜靈稽首一禮說道,身後的三人,已經打開了他們隨身帶來的包裹,利索地準備起來了。
張曜靈笑着點了點頭,向後退了兩步。蘇若蘭緊跟在後。
站在門口的位置,張曜靈看着那幾人從包裹中拿出四根桃木劍來,一人一把握在手裡。隨後又有兩人從裡面掏出八張黃裱紙來,卻是已經剪成了小人的模樣。只見他們將這八個小紙人分別貼到了大廳的八個方位,隨即又在中間擺放了一鼎香爐,青煙嫋嫋,準備停當,這四個人,就開始繞着中間的香爐,邁着奇怪的步法,走了起來。
張曜靈看得出來,他們這四個人現在走的,就是傳說中能“可遣神召靈,獲七星之神氣,驅邪迎真”的禹步了。
所謂禹步,有一個特點就是第一步右足行在前,左足不能超過右足,拖着走,類似跛子。西漢揚雄《法言》卷七《重黎》雲:“巫步多禹”。李軌注曰:“姒氏禹也,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而俗巫多效禹步。”
禹步最早爲巫祝採用。道教承襲此術,作《洞神八帝元變經•禹步致靈》以申明之,曰:“禹步者,蓋是夏禹所爲術,召役神靈之行步,以爲萬術之根源,玄機之要旨。昔大禹治水,……屆南海之濱,見鳥禁咒,能令大石翻動。此鳥禁時,常作是步。禹遂模寫其行,令之入術。自茲以還,術無不驗。因禹製作,故曰禹步。”
稱此術爲夏禹所創,自是依託,無非爲了託之古遠以神其術而已。尤其是現在在這四個人走起來,這樣子不但讓人感受不到什麼莊嚴肅穆的氣氛,相反的,看着他們四人這一步步地走着,張曜靈卻覺得有些滑稽。
這四個人都是長得人高馬大,這下子走出禹步,右足在前,左足拖在後,一步步地走起來,真像是四個人高馬大的跛子在走路。張曜靈側過頭去看看旁邊的蘇若蘭,就看到蘇若蘭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只不過不是像自己這樣忍着笑造成的,而是屏氣凝神地看着那四個人的表演,倒是專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