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迦羅雙臂環胸,站在窗邊,臉色陰沉。
別墅之外,一片忙碌,清理善後工作已經有條不紊地展開,尚存活的人員已被送往了毗沙門財團旗下的醫院,人造人體失卻功能的視受損情況接受維修,天然人體受損,只要腦部沒有遭到完全破壞也可以立即接受軀體更換手術——負責剎迦羅府邸安全的戰鬥人員幾乎全都接受了局部或全身改造,同時每週做兩次記憶備份,因此在數小時前的阿修羅侵襲事件中,真正“死亡”的人並不多。
剎迦羅的莊園其實坐落於兩個相連的人工島嶼,而較大的那個島嶼如今已經基本上被夷爲平地,所以他只好暫時住進了另一個尚未被破壞的島。
這棟保存完好的別墅正處於嚴密的保護之下,甚至能看到經過特殊改裝的裝甲車。
剎迦羅拉起窗簾,轉身問道:
“她怎麼樣了?”
“不太好。”一個有着赤色眼瞳的白衣男子答道,正是希格瑪。
“那麼這個人呢?”剎迦羅問。
房間裡有個人單膝着地跪在他面前。
“估計也不會太好吧。”希格瑪說完,拿起一把精巧的叉子削下一片蛋糕放進嘴裡,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那個男人跪在地上,不斷地顫抖着。
“清理指揮室的時候發現了他,頸骨因遭到巨力壓迫而粉碎性折裂,兩小時前對他進行了身體更換手術,他似乎使用人造人體的經驗不多,現在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身體。”希格瑪說,“這個人似乎是負責該區域安全的頭頭?你的豪華宮殿被拆散了架,連外頭的花花草草都沒能倖免,而對方僅僅是一個剎帝利級的阿修羅而已——剎迦羅,你每年都要給你的私人軍隊貼不少錢,但看起來並不是物有所值的樣子嘛。”
男人抖得更厲害了。
“聽說因爲遭到逼問,所以把你的保護目標的行蹤透露給了對方呢。”希格瑪漫不經心地說,“結果還是被折斷了脖子。”
剎迦羅揚了揚眉。
“這兩個島上的安全系統,當警戒級別爲黑色時,是可以同時對付至少三個剎帝利,甚至是婆羅門的。”希格瑪說,“雖然可能不明白那些東西是什麼,但按照操作規程,黑色警戒級別時應該立即向財團請求支援以應付各種突發情況纔對。”
“我……”
“你的老闆將警戒系統提升到了黑色,但你卻沒有請求調派人手。”希格瑪向茶杯里加了點鮮奶,用銀茶匙邊攪邊說,“你覺得你的手下裝備精良,但那僅僅是以人類的標準——那種東西是不能以常規概念來判斷的。”
“可是……”
“你的人幾乎全軍覆沒,而你的老闆差點失去他的保護目標。”希格瑪並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你的老闆幾乎拼掉性命才險勝一着,否則就全盤皆輸,而這都是你疏忽大意的緣故,是因爲從未遇到過夠分量的對手,還是因爲覺得沒人敢對毗沙門財團亂來?”
“抑或者……”希格瑪眼睛一翻,冷冷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你是故意的?”
“不……不是!……”男人驚恐地擡起頭,“我不是內奸!……毗沙門先生,我不是內奸!請您相信我!……”
“德卡。”剎迦羅終於開口。
門應聲而開,那個穿着黑色正裝戴着墨鏡的光頭大漢像座山似的堵住了門口。
“大人有什麼吩咐?”德卡略微頷首,向剎迦羅請示。
“把他帶走。”剎迦羅說。
德卡朝兩邊使了個眼色,後退了一步,立即兩個同樣虎背熊腰的黑衣大漢悄無聲息地閃進屋,架着那個兩腿發軟的男人消失了。
“德卡。”剎迦羅低聲喚道。
“大人有什麼吩咐?”
“雖然不想這樣,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剎迦羅說,“這裡的護衛工作,就交給你們了。”
“夜叉一族即使賠上性命,也會保證毗沙門天大人的安全。”德卡低聲說。
“不。”剎迦羅搖了搖頭,“你們保護優先級最高的,是她。”
德卡轉過臉,朝躺在牀上縮成一團的藍髮女孩看了一眼。
“請大人放心。”
“另外請通知因陀羅大人,讓他全面提升世界大廈以及他主宅的保護級別。”剎迦羅說。
“必要的話,可以考慮從須彌調遣他的護法神。”希格瑪插了一句,“德卡先生,對方是剎帝利和婆羅門,三連神不允許發生任何意外。”
“是!”光頭大漢鄭重地應了一聲,起身退了出去。
門被輕輕地合上。
“多聞。”希格瑪說,“如果帝拜這次爲了這個女孩要動真格的話,夜叉一族不是婆羅門的對手。”
“就算結界出現裂縫,能進入摩訶的高級阿修羅數量依然極其有限。”剎迦羅說。
“但就這一個婆羅門,已經很棘手了呢。”希格瑪望向躺在牀上的卡瑪。
“幻非天。”剎迦羅皺了皺眉,“我真是太大意了,他自從在地鐵站與卡瑪接觸後就一直附着在卡瑪的靈魂上,我把卡瑪和他一起帶回這裡,本想拖延時間把一些事情弄清楚,結果完全事與願違。”
“有這個傢伙在,無論這女孩看到聽到了些什麼,他全都能透露給其他的阿修羅。”希格瑪說,“那個剎帝利是來得最快的——多聞,你的莊園很快就要面臨來自阿修羅的新一輪攻擊,這次也許是吠舍,也許是首陀羅,而且他們會成羣結隊。”
“我知道。”剎迦羅點了點頭,“她究竟怎麼樣了?”
“很不好。”希格瑪答道,“但是我建議你最好先擔心一下自己。”
他沉默不語。
“被阿修羅之血污染,受了斬首之刑——你知道你的精神力有多虛弱麼?”希格瑪說,“之前差點連天神機體都無法驅動,雖然你的本尊還在須彌,要是讓別人知道四大天王裡的最強天部在摩訶栽在一個剎帝利手裡,那會很丟臉的。”
“我是栽在那個婆羅門手裡。”剎迦羅雙手合十。
“沒什麼區別。”希格瑪毫不客氣,“我不反對你派精神體去救場,但我完全想不到你居然動用了幾乎全部的精神力,而且還和剎帝利當面對峙。”
“不這樣做,她會被他們帶走的。”
“開啓通往帝拜的入口需要製造大規模的能量場,我和你再加上因陀羅完全可以——”
“持國,我來不及考慮這麼多。”剎迦羅拍了拍好友的肩,“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她被帶往帝拜。”
“爲什麼?”希格瑪反問,“因爲這樣一來就代表三連神交給你的任務失敗了?多聞,那只是原因之一。”
“……”
“真相已經大白——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這個女孩是降三世明王的轉生體已經毫無疑問,而守護在她身邊的那個巨人是大威德明王轉世,在重溫舊情之前,你最好再次謹慎猜度一下三連神的真正意圖。”
“你說我這麼做是因爲我對那個女人餘情未了?”剎迦羅啞然失笑。
希格瑪起身拉開門,德卡與另一位夜叉在門口兩側屹立如山。
“這種事情,也許你應該問自己。”希格瑪說,“一千年前四大明王進犯善見城,不知有多少天神死在他們手上,當他們踩着諸天的屍體企圖侵入無往虛空直面三連神時,爲了她你不是沒做過傻事。”
“持國。”剎迦羅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希格瑪。
“我不想、也不能讓你重蹈覆轍。”希格瑪毫不退讓,“事到如今我也先提醒你一下:如果無法扭轉局勢,那麼這個女孩能活多久,完全取決於降三世明王何時甦醒,或者她對三連神的計劃還有沒有利用價值,那女人哪怕只剩了一根頭髮對這個世界都是潛在威脅。”
“我知道!”剎迦羅低吼道,屋子裡一陣微顫。
“如果到時候下不了手,我不介意代勞,因陀羅也可以。”希格瑪揮了揮手,揚長而去,“時候不早了,我要去做睡前面部保養,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派人來叫我。”
“毗沙門天大人……”德卡小心翼翼地低喚着。
剎迦羅心裡煩亂,但並未顯露,他知道希格瑪的話毋庸置疑。
他當然知道,一切的利害和可預見的未來,他都瞭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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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也沒有頭緒,他一咬牙。
“德卡。”
“大人有什麼吩咐?”光頭大漢忙垂首待命。
剎迦羅張了張嘴,半響才冒出來一句:
“我也要做面部保養。”
深夜卡瑪發起高燒,囈語不斷,剎迦羅和希格瑪嚴加看護。
她含糊不清地說着和人造人體有關的各種事情,令希格瑪感到驚訝的是她對第八代人造人體採用的克里希納系統的描述分毫不差,甚至裡面有一些是隻有作爲首席設計師的他才知道的內容。
“因陀羅要是知道有這麼個機械師拿着資深證書躲在阿什提做黑工,絕對會跳起來帶上一幫手下衝進貧民區,說什麼也要把她捉住。”
“在那之前,他的人會被那個大塊頭殺光的。”
剎迦羅皺着眉頭。
“降三世,大威德,我怎麼會沒想到?”
“他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希格瑪輕輕地嘆了口氣,“但是,他知道自己這次保護的人到底是誰嗎?”
卡瑪的夢囈中開始頻繁出現“多聞”、“剎迦羅”和“毗沙門天”一類的詞。
“她倒是對你念念不忘。”希格瑪瞟了剎迦羅一眼,“不知道是現在的你,還是一千年前的那一個。”
“那……那至……那至……”
希格瑪一臉同情地拍了拍剎迦羅的肩。
“看來是一千年的那一個,而且還有強力情敵。”
“你好像一幅在看好戲的樣子。”剎迦羅黑着一張臉。
“漢……漢巴達……漢巴達……阿漢……阿漢……”
兩人面面相覷,之後希格瑪點了點頭。
“好吧,這段轟轟烈烈的四角戀情正面臨千年後重新大洗牌的局面。”他繼續拍那金瞳男子的肩,全然不顧好友的臉色有多難看。
“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安慰我,說我還有機會?”剎迦羅的指節噼啪亂響,如果可以,他實在很想一拳揮向希格瑪那張英俊美豔的臉。
聽了他的話,希格瑪收住笑。
“你沒機會——任何人也不會有。”
說着他起身朝卡瑪的牀榻走去,指尖閃起紅光。
剎迦羅跳起來,一把攥住他的手臂。
“你把我的衣服弄皺了。”希格瑪皺眉。
剎迦羅一言不發。
“你在想什麼,多聞?”希格瑪指尖的紅光消失,但剎迦羅的手依然緊緊地卡着他。
“如果我對她出手,你會毫不猶豫地攻擊我?”
“這是三連神指派給我的任務。”他低聲說,“在我收到三連神的下一個指令前,這個委託依然有效,任何想要對她不利者都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即使是我?”
“即使是你。”
“多聞,你還不明白嗎?”希格瑪搖了搖頭,“已經有人過了你那一關了,一個婆羅門級的阿修羅在你眼皮底下侵入了她的體內,與她的靈魂共生,憑你、我或者是因陀羅在摩訶的能力無法將那個婆羅門從她體內驅逐。”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希格瑪打斷他,“略掉那個剎帝利,真正的對手是羅婆那,這意味着什麼?”
見剎迦羅沉默不語,希格瑪接道:
“八大婆羅門中,十首王羅婆那是資歷最老的一個,他是被毗溼奴親自放逐至帝拜的阿修羅,他的厲害你應該很清楚,任何一個有點頭腦的天神都知道,與得到過梵天特別恩賜的阿修羅爲敵是最愚蠢的事。”
“羅婆那永遠不會被天神之力所傷。”
“沒錯,即便毗溼奴也是轉生至摩訶後以人類的形態才成功擊敗他,對於我們這樣的天神來說,就算力量比羅婆那高出十倍甚至上百倍,也是沒用的。”希格瑪指着牀上的卡瑪,“看看她的身上。”
卡瑪的面頰、頸部、雙肩、手臂至指尖,都出現了奇異的藍黑色紋案,這些印記猶如活物,正漸漸向她軀體的其他部分蔓延。
“降三世明王正在羅婆那的引導下逐漸甦醒,當這些屬於墮落者的印記覆蓋她全身後,她就不再是人類了。”希格瑪甩開剎迦羅的手,“多聞,我們對羅婆那束手無策,你的任務已經失敗,這個女孩失去自我變成降三世明王只是時間問題,除了現在將她殺死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一定有其他辦法。”剎迦羅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有如困獸,“一定有。”
希格瑪不再與他爭辯,拉了張椅子坐下,疊着腿叼起一根菸。
“她是個機械師,一定給自己的靈魂作過備份,可以藉助人造人體重生。”剎迦羅說,“頂多失去最近幾天的記憶,不是嗎?”
希格瑪“啪”地一聲合上打火機。
“她最後一次作記憶備份是什麼時候?”他吸了口煙,漫不經心地說,“我看過記錄,似乎在阿修羅侵襲這裡之前,她用過你別墅裡的機器,同時做過一次記憶備份,那枚芯片現在就在她的上衣口袋裡。”
他彈了彈菸灰。
“很抱歉,但那已不再是安全數據了——當時羅婆那已經和她的靈魂同化,那個阿修羅的精神體可以像病毒一樣不斷自我複製,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附着在每個與網絡相連的大腦上,要讓這個國家甚至整個摩訶的人都變成他的傀儡,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好消息是,三連神會實時監控摩訶的全局網絡,一旦發現類似跡象就會採取措施,另外根據結界的裂縫來看,遛進摩訶的高級阿修羅還無法使用全部能力,而要讓降三世明王甦醒也需要大量精神力,因此羅婆那應該還顧不上感染摩訶的網絡。”希格瑪望着剎迦羅,“但總而言之,記憶備份不可用,她只有這一條命。”
“如果我帶她去見三連神呢?”
“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但他們會不會接見你都是未知數。”希格瑪搖頭,“無論這是個怎樣的遊戲,他們要贏,並且他們會贏,至少目前,主動權依然在他們手裡。”
“疼……好疼……”
剎迦羅來到牀頭,打量着卡瑪,看着她脆弱無助的樣子,眉頭越皺越緊。
本想再墊上一個靠枕讓她能躺得稍微舒服些,但剛一掀開薄毯便驚覺不妥。
掌心一陣溼冷,他居然沾了一手藍色的粘稠液體,剎迦羅大吃一驚,仔細察看,才發現那些藍色液體來自她的背。
不知這種情況已持續了多久,血浸透了衣物,當剎迦羅幫她翻身時,牀單被先前乾涸的血粘在她背上,他甚至要用撕的。
“德卡?!”剎迦羅怒吼一聲。
門應聲而開,光頭大漢剛閃進屋就愣住了,直到那位天神惱怒的目光幾乎在他身上捅出兩個窟窿時纔回過神來。
“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除……除了您和持國天大人外,沒有任何人進入過這個房間!”德卡趕緊伏在剎迦羅膝前。
他本以爲接下來一定會遭到訓斥,但剎迦羅什麼話也沒說。
“你先出去吧,德卡先生。”希格瑪低聲說。
“可……可是,持國天大人……”
“這不是你們的過失。”希格瑪將他扶起,“十分鐘內備好車,我們要立即前往世界大廈,快去。”
“是!”德卡立即退了出去。
“降三世明王在她體內的活動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剎迦羅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藍色。
“背部骨骼已經出現增生現象,再過數小時她的背上會長出四隻新的手臂,降三世明王會逐漸獲得完整的物理形態。”希格瑪披上外衣,“我們只能去中央神廟碰碰運氣了。”
剎迦羅一言不發,用毯子裹住卡瑪,將她抱起朝屋外走去。
守在走廊裡的黑衣大漢們紛紛迎了上來。
“所有人都與我隨行。”剎迦羅說。
卡瑪突然在他懷裡動了一下。
不知什麼時候那女孩睜開了眼。
她緩緩舉起一隻手,伸向剎迦羅,輕輕地摸他的臉。
她的手冷得像冰。
“剎迦羅……”
“我在。”他朝別墅外走去,身後跟着數十個夜叉。
“如果……如果我不行了……”劇烈的痛楚令她的面孔扭曲。
“你不會有事。”他臉色鐵青,“我現在帶你去見我的委託人,再堅持一會。”
“至少……至少讓我再……”她直盯着他的金瞳。
“讓我再見……再見阿漢一面。”
剎迦羅停下腳步。
“然後……”
“殺了我。”
“我不要變成別的東西……”
“我就是我。”
說這些話似乎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再度昏厥,手無力地垂下,搭在他的臂彎上。
“大人,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德卡低聲說。
“等她熬過去,你愛怎麼看她的臉蛋都行。”希格瑪拉開車門,“不過再磨蹭的話,恐怕你就真的要實現她的願望了。”
凌晨四點,正是這座巨型城市睡得最沉的時刻。
剎迦羅的專車由德卡親自駕駛,在其前後左右上下各有四輛護衛車,裡面是被剎迦羅欽點的夜叉衛隊,這個龐大的車隊離開了他位於人工島嶼上的府邸,悄無聲息地行駛在專用跨海車道上,全速向中心市區進發。
附近海域沒有異狀,沒有任何可疑能量反應。
十分鐘後我們會離開跨海車道進入市區,預計二十分鐘後抵達世界大廈。
“知道了。”德卡點了點頭,“兄弟們小心,保持最高戒備狀態,這二十分鐘的路不會太好走,他們不會讓我們這麼容易就進入帝釋天大人的控制範圍的。”
他悄悄掃了眼後視鏡。
剎迦羅抱着那藍髮女孩紋絲不動,視線始終沒有從她身上離開。
她的情況看起來也許不會更糟了——藍色的血不斷從她背上的傷口淌出,浸透毛毯,沾在剎迦羅身上,她的身體已幾乎全部被那種特殊的藍色紋案覆蓋,那股妖異的氣息令德卡如芒在背,若非剎迦羅一直在以自己的天神之力加以抑制,藏在那女孩體內的東西也許已經徹底佔據了這具身體。
卡瑪動了一下,脣角蠕動着,彷彿在說什麼,剎迦羅垂頭仔細聆聽。
“OK……OK……”
忙了這麼大半天,剎迦羅倒真把那個小傢伙忘得一乾二淨,不僅有些懊悔。
“若是把那個小傢伙也一起帶上就好了。”
“不……不要……”
“爲什麼?”剎迦羅輕聲問,“有它陪着你,也許你會更好受一些。”
現在她正同時與體內的幻非天羅婆那和降三世明王對抗,也許這樣能讓她更堅強些,從而延緩那兩個強大的阿修羅進一步侵蝕她的身心。
“太危險了……顧不上它的。”她不斷搖頭。
“我們馬上就要進入市區了。”他撫着她被汗水浸溼的髮絲。
“剎迦羅。”她突然睜開眼,盯着他。
“小心,他們來了。”
緊接着她詭異地笑了一下。
要來了唷,毗沙門天。
“羅婆那!”剎迦羅低吼。
話音剛落,車窗外突然火光一閃,緊接着一聲巨響。
R3被擊落!
透過車窗,剎迦羅向右後側一瞥,只見一輛護衛車帶着濃煙偏離了車隊朝黑漆漆的海面墜去。
“有兄弟受傷嗎?”德卡問。
車上的人都沒事,可以繼續護駕!
“好了,兄弟們打起精神來,該幹活了。”德卡的牙咬得嘎吱亂響。
海面上出現了六個巨大的漩渦,六條身體由海水構成的巨蟒沖天而起,向剎迦羅的車隊發起攻擊。
“張開防護結界!”
德卡一聲令下,二十三輛護衛車同時開始閃光,光線互相連接,迅速地撐開了一層淡金色的橢圓體光膜。
水蟒撞在防護結界上散成漫天水珠,一時間好像下起了瓢潑大雨,但很快這些水珠又重新凝聚在一起展開下一輪攻擊,夜叉的防護結界不斷承受巨力,撞擊時發出的聲響宛若悶雷,不知情者還以爲海上突然來了雷雨。
“能夠控制水的阿修羅,修爲還算不錯。”希格瑪翻着一本印刷精美的房產雜誌,“大概是個吠舍吧。”
“大人,我們已經確定了這個阿修羅的方位。”德卡回頭請示,“怎麼處置?”
剎迦羅替卡瑪拭汗,頭也不擡地說:
“格殺勿論。”
“是!”
三輛護衛車開了門,閃出幾條人影,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六條水蟒中有三條解體後在空中形成了上百米高的巨大人形體。
毗沙門天,把降三世明王交出來!
“如果我拒絕呢?”剎迦羅反問。
那就不能讓你們活着抵達帝釋天的巢穴!
“帝釋天的巢穴?”希格瑪笑道,“真有創意。”
“要從我手裡搶人。”剎迦羅說,“有本事的話就來吧。”
水巨人掄起手掌朝剎迦羅的車隊拍去,海水構成的巨大手掌遮天蓋地,車內波光粼粼。
在那隻巨掌距夜叉的防護結界還有十餘米時,護衛陣列左前方的四輛車通體泛起金光,瞬間連成一片,射出一束利芒。
金光擊穿掌心,連帶着射中了水巨人的前額,高溫令海水蒸發,令其從內部開始潰散,數秒鐘內那個龐然大物分崩離析,化爲一片濃霧,剎迦羅的車一頭撞了進去,能見度頓時降爲零。
德卡大哥,那個阿修羅已經被我們幹掉了,能控制水的吠舍,機體核心已被摧毀。
“幹得好。”德卡點了點頭,又回頭向兩位天神通報。
“還有……”卡瑪呼吸急促,幾乎分辨不出她在說什麼。
“別再說話了。”剎迦羅緊蹙着眉頭。
她血流不止,而他已能感覺到她的背上出現了四個尖銳的突起物。
卡瑪是未經改造的人類,但現在她的身上竟然“生長”出類機械組織。
別白費功夫了,毗沙門天。
她的臉上又現出那種陰冷的笑容——當羅婆那佔上風時,剎迦羅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懷裡抱着的那個是人類,幻非天控制卡瑪身體的頻率不斷增加,而且融合程度越來越高,起初只能轉動眼珠和發出失真的聲音,但現在開始有了表情和動作。
“你的小女孩快要撐不住了。”希格瑪說,“被羅婆那侵佔了這麼久還沒有讓它完全得手,以人類的標準而言,絕無僅有。”
“替我護法。”剎迦羅看了他一眼。
“你要進入她的潛意識裡?若是你的精神體被羅婆那污染那可就麻煩大了。”希格瑪搖頭,“這太冒險了,我完全不贊成。”
“天神機體都有三重精神壁壘。”剎迦羅閉上眼,“我看過我的系統說明,似乎你還專門強化過算法。”
“那算法對羅婆那有沒有用,我可說不準。”希格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有言在先,出了問題我可不會幫你付保險帳單!”
剎迦羅微微一笑,咬破指尖,將手放在卡瑪的背上。
當鮮紅色的天神之血與她背上傷口裡滲出的藍色血液混合時,卡瑪猛烈地顫抖起來。
“剎迦羅……你的血……好燙……”
毗沙門天,我的皮膚在灼燒啊。
“剎迦羅,求求你,殺了我……”
多聞,你忍心看着我死嗎?
數個聲音疊在一起,分不清此時控制着那個身體的到底是誰。
剎迦羅將自己的眉心抵着卡瑪的前額,他的手臂上出現金色咒紋,光芒越來越強,漸漸將兩人籠罩。
見他拿定主意,希格瑪不再勸阻。
車隊衝出濃霧,德卡低喚道:
“大人。”
“我知道了。”
希格瑪解開襯衣領口挽起袖子,凝視前方。
空中黑壓壓的一片,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機械體宛若漫天飛蝗。
“傾巢出動了嗎?”希格瑪赤紅的眼瞳閃閃發光,“真是的……原來這個城市裡已經有這麼多阿修羅了呀。”
德卡大哥,那些阿修羅把我們的路堵死了!
“任何企圖阻擋我們前往中央神廟的阿修羅一律格殺勿論,這是毗沙門天大人的意思!”德卡沉聲道。
矗立於阿什提市中心的世界大廈已依稀可見。
剎迦羅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樹林。
四周寂靜無聲,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
似乎他的到來打破了束縛着這裡的某種枷鎖。
一聲悶雷從雲端滾來,驚起一絲涼風,接着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一切都平常無奇,但卻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剎迦羅的手裡出現了一把傘,他緩緩撐開。
傘骨全部用黃金打造,傘柄是由整塊綠寶石雕成,傘尖飾以明珠,在傘面的六個角上分別有不同的梵文字符以特殊的紋案相連——這樣一把樣式古樸,而奢華到了極致的傘,被一身黑衣的他握在手中,卻很協調。
毗沙門天……
聶鬆保……多寶菩薩……
惡身……鉅富夜叉……
俱吠羅……大施財天……
多聞天!
……
樹林中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呼喚着他在不同時代的稱號,這個聲音不斷地變換方位,忽遠忽近,時高時低,無從捉摸。
剎迦羅……
剎迦羅……
剎迦羅。
“能看透我的三生三世……”剎迦羅自言自語,“除了三連神外,大概也就只有你了吧。”
他苦笑一聲。
“耶羅。”
來……
救我……
我需要你……
聲音來到了離他很近的地方。
剎迦羅看到了一條通體銀白的眼鏡蛇。
他撐着傘,在蛇的引領下,走進了樹林深處。
他開始聽到樂聲。
塔布拉鼓、錫塔琴、小提琴、維納琴、嗩吶……
妖異邪魅的旋律,將拉格和塔拉的精要發揮至極致,無處不表露出對神明的褻瀆。
樹林中有一團幽藍色的光。
他聽到有人在唱歌。
嘶啞尖銳的歌聲似乎隨時都能扎透耳膜,卻帶有讓人不得不聽下去的魔力。
離那團光越近,鼓點就越強勁,明目張膽地挑逗着脈搏,心臟像是被人用手攥着隨意把玩。
所有的怨恨,一切的憎惡,全部的痛苦,都在這樂聲中被一點點地從靈魂深處掏了出來,一樣一樣,整整齊齊地擺在面前。
精神壁壘頻頻報警,剎迦羅的身影融入那團藍光。
十個人頭在半空中呈環形排列,喜怒哀樂,加上無表情,各是五張臉,以男女區分,共有十首。
一個無頭的身軀繞着這些頭顱轉圈,每走到一個人頭旁,就伸手拿起放到脖子上開始跳舞,若是喜笑顏開的女性頭顱,那身軀就變成曲線曼妙身着紗麗的舞女,若是滿臉怒容的男性頭顱,則變成魁梧壯碩的彪形大漢,同時舞姿也會隨着形態的轉換而變化。
多愁善感的少女,慈眉善目的老人……
很少有人能親眼目睹幻非天羅婆那的全部十種形態,作爲最古老的婆羅門級阿修羅,羅婆那的一切都是謎。
沒人知道在它墮落之前是什麼樣子。
沒人知道梵天爲什麼要創造出這樣一個生物。
沒人知道三連神究竟是基於怎樣的考慮,表決通過讓梵天給了它不會被任何天神所傷的恩賜,之後又讓毗溼奴派遣他的第七化身不辭辛勞地轉生至摩訶將其放逐至帝拜。
至於這個阿修羅的能力特徵、思維方式、行動準則和邏輯體系,更是無人知曉。
就連身爲四大天王之一的毗沙門天,也僅僅知道它可以任意操縱精神被其污染的生物。據說這個時代的羅婆那已經可以藏匿於網絡中,每一臺終端設備都可能成爲它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三連神加以控制,它在人類的世界裡能成長至幾何,力量又能強大到什麼地步,無法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