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組的所謂輕音樂社,我只去過一次。教室比較偏僻,掩映在東教學樓後的闊闊梧桐樹下。空間很大,音樂聲在裡面迴盪的效果非常驚人。大概學生會考慮到噪音擾民,所以特意批了這間形同廢棄的前化學實驗室。
陪我來的易南一個貝司手小弟嚷嚷着聽說這裡鬧鬼,學生會長不是我兄弟麼,怎麼給批這麼間教室。
我黑着臉告訴他,洛菊生出名的鐵面無私,甭說兄弟了,親爹來了也不給換。
當然我只是嚇唬嚇唬貝司手,我相信菊生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只是我一點都不想麻煩他。
今兒早上我和易南剛走到校門口,便看見菊生的藍色奧迪緩緩駛來。車一停下,我正想與他打招呼,卻見菊生下車,很紳士地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車上下來一位穿着呢子灰色大衣,長靴短裙,瓜子臉,俏皮小卷發,彷彿公主一樣可愛的女生。我認得她,是菊生爸爸對頭公司董事長的掌上明珠——易芊芊。
我記得易小姐即刁蠻又任性,小時候和她玩過一次,因爲我的裙子比她好看,她蠻橫地把我的袖子撕破了。然而如今她臉色微紅地站在菊生身邊,如同每一個墜入愛河的女孩,眼眸裡含着羞澀的愛意,微笑看着菊生的眼睛聽他說話。
菊生一如既往的優雅與溫柔,他會說的不外是老媽子似的嘮叨,比如天涼了,多穿件衣服。中午去哪裡吃飯啊,放學順便送你回家等等。以前我覺得他真是煩不勝煩,如今卻生出幾分失落,愣愣望着他們。
他們倆的戀愛氣場過於強大,以致完全忽略旁人。當他們從我們身邊走過時,易南還是叫住了他。
“洛菊生,交新女朋友了也不介紹介紹。”
菊生一愣,才反應過來我倆站在一旁,而易小姐眼中微帶敵意地看着我們。
我覺出氣氛尷尬,忙道:“易南別鬧了,易小姐我認識的。”
易小姐聞言上下打量我片刻,說:“我們真有見過?”
“呵呵……”我只有陪傻笑,“我姓謝啊,小時候一起玩過的。”我那時的身份還是女孩,她能記起纔有鬼。我只想打個哈哈,然後閃人。
“謝……”她倒認真回想起來。
我說:“菊生,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啊。”拉着易南就要溜號。
菊生喚我:“芙林……”話剛出口卻又頓住。
我回頭看他,他難得尷尬地笑笑,卻沒有說話。
我正擡步要走,易小姐忽然說:“謝芙林!我記得了,小時候的確一起玩過。我還記得你有條裙子很漂亮,我之後找遍全市也沒找到一樣的,跟媽媽生了很久的氣。”她頓頓,然後用天真的眼神無邪地望着我,“我記得芙林是女孩呀,你究竟是……”她看看易南,“哦,中性風啊,他是你男朋友吧。”
沒想到易小姐的記性真不壞。被這個貌似天真的女孩提起以前的尷尬事,我完全感到丟臉。易南已經捂嘴在一旁偷笑。
正不知道如何解釋,菊生說:“芊芊,芙林確實有個姐姐,不過到國外留學去了。他們倆名字取得挺像,你大概記錯了吧。”
易芊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沒再開口,卻偷偷地對我俏皮地眨着眼睛,彷彿在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結果這一天我都在鬱悶中度過。
貝司小弟聽我這麼一說,也鬱悶了。半天回過神來喃喃:“以前聽說某些人吃人不吐骨頭,看來洛菊生真是個狠角色。”
我有點適應不了菊生忽然轉變成狠角色,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好收回,於是轉換話題,“你們整天練來練去都是別人的歌,有沒有想過自己寫啊。”
貝司小弟訕訕地,“我們哪有那份才,南哥倒寫過,就是不肯拿給我們看。聽說林哥是中文系大才子,什麼時候也幫着填兩首詞啊。”
“不敢當,不敢當。我們宿舍倒是有位大才子,跟他比起來我就是地上的癩蛤蟆。有空叫他來幫你們。”我被“才子”二字嚇到,連忙搬出李才子擋駕。
貝司小弟還懵懂着,感激不盡地說:“先謝過林哥了。我們都是半桶水,可惜南哥那麼有天分卻因爲我們被埋沒了。真是……南哥……哎……”他不知從哪裡變戲法拿出一瓶啤酒,說着就往嘴裡灌。
“你南哥怎麼了?幹嘛說着說着就喝起酒來了,還有沒有,給我拿一瓶。”
貝司小弟打個酒嗝,不過喝了一小半,臉頰已然緋紅。“沒啦,這還是我偷偷藏在這裡的呢。南哥不讓喝酒,說怕影響嗓子。其實我們這些人喝不喝都一樣,就破鉢嗓子唄,難爲南哥不嫌棄我們,嗚嗚嗚嗚……”
我聽說有些人喝醉會哭,今天倒見識到了。只是我不知道貝司小弟如此不勝酒力,倒難爲他還想借酒消愁。
我忙奪過他手中酒瓶,說:“不要想太多了。易南從來不爲別人委屈自己,他覺得和你們在一起開心比什麼都重要。你也知道,他不是需要用這種方式出人頭地的人。”
“恩。”貝司小弟暈乎乎地應着,我無奈地望着他,琢磨着就讓他在這裡睡還是扛回宿舍。
小弟突然“嘿嘿”傻笑,一晃一晃走到教室裡原來放器皿的櫃子邊,指着第三個櫃子說:“我看到南哥把他寫的歌放在裡面。他不讓我們看,我們就都不會看。可是林哥你不一樣,就算你看了他也不會生氣。你看看,我們南哥多麼有才華,多麼有音樂天賦,怎麼能在這裡埋沒下去呢……”貝司小弟說着說着大腦逐漸不清醒,乾脆趴在一邊打起呼嚕。
我好奇地走到第三個櫃子前,打開櫃子,只見放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吉他,五線譜,零食,礦泉水等等。我瞅着一個花花綠綠的包裝眼熟,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安全套。我不禁鬱悶了,易南連這個都放在這裡,他打的什麼主意啊。
我在裡面幾個零散的小筆記本里翻翻,亂七八糟的曲子倒有一堆,但都調不成調,難怪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我還是拿去給那些小弟看看,以免他們老覺得自己拖累了易南。
我翻開一本藍色素淨封皮的筆記本,第一頁寫着類似歌詞的東西,
“我的雙眼疲憊,你究竟愛的是誰。
誰是誰的未來,誰能找到永遠。”
短短四句,如同一條細細的柳枝,敲打我的心扉。
我竟不知一向粗枝大葉的易南也會寫這樣的東西,偷偷看一眼睡得一塌糊塗的貝司小弟,我又將筆記本放回原處。
可是物品可以歸位,丟失的心又要到哪裡去找回來。
“我的雙眼疲憊,你究竟愛的是誰。
誰是誰的未來,誰能找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