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將臉上表情調整到一派無聊傻笑,回頭一看,果不出所料,菊生身邊又是易芊芊小姐。她穿着緋紅的連衣裙,登一雙細跟銀色高跟鞋,纖細的左腳腕上掛着一串白金腳鏈,上綴幾隻小鈴,想必舞動起來泠泠作響,煞是好聽。只是這個造型未免令我聯想到寵物狗,不知腳鏈是否菊生送的。
易小姐看我在看她的腳鏈,遂微笑告訴我:“上次和菊生哥逛街時看到的,上面有一對小鳥很可愛,就想戴看看。菊生哥是陪我來上這個選修課的,結果老師太水,實在沒意思,把考試應付了就得了。”
我心頭滴血,想:“小姐啊,你能應付我咋辦啊。明明就是舞蹈白癡。”
菊生一向瞭解我的特長愛好,小心翼翼問道:“芙林,真是你選的課麼?以前上課也沒看到你啊。”
我想仰天長嘯,大喊一聲“我冤枉啊”,但是爲了不嚇到花花草草,我忍。
老老實實地哀怨回答:“朋友幫選的,哎。”
易小姐說:“芙林一定跳得很好吧。等下看誰的分打得高哦,跳得好的要請吃飯。”
看着一臉開心笑容等美食的易小姐,我心底嘆息:“是啊,請吃飯,等着我吃死你吧。哼哼!”
菊生擔憂地看着我,又說:“你選好舞伴了麼,要不等下我和你跳?”
救星啊——我正要感激涕零,易小姐不樂意了,“菊生哥,你不是答應做我的舞伴麼,怎麼又變卦了。”
她孩子氣地嘟起香脣,我想你掛油瓶去吧,甭害我。
菊生沉思片刻,說:“芙林,易南有陪你來吧,讓他帶你跳。我記得他華爾茲跳得很好,我帶你可能真不合適。”
我簡直五雷轟頂,呆立不知說什麼好。
易小姐拉扯着菊生讓他先跟她練習,我目送二人走到僻靜處,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
是十幾年的友情抵不過美人一笑?還是從來以我爲優先的特權被剝奪?
“重色輕友……”我只能這樣自我寬解,眼睛繼續在人海里尋找李才子。
我纔不要叫易南進來嘲笑我,大不了不考了。
但我還是往教室外望望,發現原先徘徊在門外,等着我奪門而出徹底嘲笑我的人已經不見了。
我乾脆走到教室外四處打望,仍然不見人影。我鬱悶地想,最後的救星也沒有了。
忽然肩膀被人一拍,李才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謝芙林,不考試啦。”
救星啊——我飛速朝身後撲去,生怕他一個閃神又不見了。
李才子被我大大嚇了一跳,連忙將我推開:“發什麼瘋呢,考試已經開始了。”
“你,你,你,你,你——”我正想控訴他陷害我的事實,但一晃眼看到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叔豎着蘭花指走過來,“同學,是不是來考試的。要考試的先進來,我關門了。”
“他,他,他,他,他——”我聲音抖得不像話,完全被打扮好像萬聖節舞會的大叔打敗了。
李才子一付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的模樣,鎮定告訴我:“這是教交誼舞的李老師。老師很好說話的,只要你考試能來,都會讓你過。前提是都得跟老師跳。”
天啊,我已經在這句話下崩潰了。對着這麼個扭扭捏捏的大叔,我不忍住打人的衝動都困難,還要規規矩矩地跳交誼舞!
神啊,你用不着如此考驗我的忍耐力吧。
我在淒涼的空氣裡朝教室裡望去,只見一片愁雲慘霧。大概同學們都是剛纔才知道了這個毀滅人心的消息,個個視死如歸的表情。
“好,跟你拼了我。”
我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只要不讓我掛科,跟人妖跳交誼舞算什麼,草裙舞我也認了。
我努力糾正臉上糾結的表情,換成一張欲哭無淚的扭曲笑臉,於是我榮幸看到人妖老師的面部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
舞會開鑼,誤上賊船的同學們挨個與人妖老師跳完舞后,帶着一臉吃到大便的表情在得到老師當堂打出的及格分數後,雙腿發軟的離去。
人妖老師真不是蓋的,跟那麼多人跳完舞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繼續虐人。反觀跟他跳的人個個面部扭曲,兩股戰戰,互相攙扶出門。
當然,享受這種待遇的僅限男生,女生老師壓根就沒興趣跟她們跳,指定了兩位同學帶她們跳舞,跳完就可以閃人。
而這兩位幸運的同學就是菊生與李才子。女生們從最開始的膽戰心驚到撿到寶的喜上眉梢,面部表情變化速度真令人歎爲觀止。
我既然是最後被老師喊進教室的,自然排在尾巴,我一邊從內分泌失調,看到老師跟人跳舞就想嘔吐,一路進化到面部表情僵硬,站的腳也發麻,只想趕快跳完走人。
該死的形體教室,連個凳子也沒有。旁邊只有修煉的扶欄,總不能坐在扶欄上吧。也許,坐在扶欄上也可以吧。
我正在心裡琢磨,就聽人妖老師喊:“下一個,謝芙林!”
我一愣,論理不該輪到我啊。卻見菊生站在老師身邊,好像剛與老師談完話。
易小姐早已如願以償與“最佳男主角”跳完了,但是臉很臭。
本來嘛,明明是自己一個人令人豔羨的舞伴,卻成了公用的,臉不臭纔怪。
我肚子裡暗自高興,還一臉沒事人地招呼:“菊生,你跳完了啊,跟那麼多美女跳舞很爽吧。”
於是易小姐的臉更臭了,我強忍住笑,面部表情又扭曲了。
“哎呦這位同學,你別是有病吧。”人妖老師誇張地大喊,“我說你是不是得了面部肌肉僵化症。”
我一臉鬱卒,心裡暗罵:“死人妖,你才得了僵化症呢,你簡直是活殭屍。”
肚裡雖腹誹,卻還是不得不跟人妖老師跳舞。
我抱着必死無疑的心僵硬地在人妖老師的帶領下艱難挪動。
於是聽見老師不停說,
“喂,你踩哪兒呢?”
“哎呦,向左轉不是向右。”
“你手不要亂摸啦,人家害羞……”
“………………”
我簡直想跳起來暴打他一頓,但是鑑於李才子在場,我還是決定不要訴諸暴力,不然又得被他念到死。
我繼續假裝雙耳失聰雙腿僵硬地跳舞,雖然老師一直喊“注意節奏”,但收音機放的什麼音樂我真沒有聽清。
我感覺自己已然進入了深眠狀態,在老師的帶領下昏昏欲睡。我想我大概是普天下第一個跳舞跳到睡着的人吧。
驀然一隻手在我腰上一掐,我猛地一個激靈醒來,聽到音樂還未停止,頓時想哭着問這場酷刑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我嚇了一跳。
人妖老師貼在我耳邊說:“謝同學,做了個好夢啊。”
我想說,什麼好夢,夢裡也在跟你跳舞,太恐怖了。
一邊賠笑:“哈哈,做什麼夢啊,我不是一直跟老師在跳舞麼。”
我感覺那雙手又摸上了我的腰,頓時全身寒毛直豎。
我推開老師的手,他又扒上來。我又推,他又扒。
我氣不打一處來,“啪”一聲將他的手打落,吼道:“死人妖,本少爺的便宜你也敢佔。”
於是全場肅靜,人妖老師面部抽搐,嘴角拼命抖啊抖。
我知道已經挽回不了,也沒了興致陪他玩,甩手就走。
李才子追上來,沒有說話,跟着我走。
菊生突然在背後喊:“芙林等一下!”
我回頭,李才子定定看着我,眼中複雜莫名。
菊生站在人妖老師身旁,手搭在老師肩膀,似是安慰。老師的頭則半放在他肩上,肩膀抖啊抖,若不出我所料,應該在裝哭。我還看到易小姐面部表情堪稱經典,半邊猙獰半邊扭曲,一雙纖纖玉手已經捏成了拳。
但我沒有給美女機會,直接一拳頭將變態老師打飛。
菊生慌了,“芙林你冷靜一點,他是老師。”
“TMD屁老師,菊生你不要求他。掛科怎麼了,退學老子也認了。我一定要把他打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我還要揮拳,變態老師已躲到菊生身後,明明牛高馬大還假裝小鳥依人地裝鵪鶉樣瑟瑟發抖。
我快要反胃,大吼:“菊生你閃開,今天不打得他不能人道我不姓謝。”
驀地一個人從他們兩人身後衝上來,一把將貼在菊生背後的變態老師揮開,吼道:“你夠了,不想死就給我立刻消失!”
待我看清那人是易南時,變態已然消失地無影無蹤。
我火氣頓時消了,反而失笑道:“一到關鍵時刻就出現,你是拯救地球的超人啊。”
易南卻餘怒未消,他經過菊生朝我走來,不知怎麼的菊生就是一個踉蹌。
“你幹嘛!”易小姐喊道。易南一個眼刀甩過去,只見易小姐打了個冷戰,再不敢開口,連忙跑到菊生身邊裝楚楚可憐。
易南走到我身前,臉黑得如鍋底。
我摸不準他爲什麼生氣,總不至於爲我打老師吧,他也沒客氣啊。
易南猛地抓住我的手,粗魯地拉着我朝門外走去。
我沒吭聲也沒叫疼,因爲我能感覺到他沸騰的怒火正不知爲什麼而燃燒着。
突然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泠泠響起在安靜的教室:“哼,死同性戀。”
易南猛然掉頭,正對上易小姐驚慌的眼睛。我想她是想解釋剛纔說這句話不是故意的,或者雖然故意但沒想到教室如此安靜被他聽見了。
但是我想易小姐恐怕沒有機會,因爲易南指着菊生說:“洛菊生,管好你的女人。同性戀怎麼了,同性戀招惹你了?你男朋友他也是個GAY!”
“GAY?”我愣住了,易小姐愣住了,我想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易小姐的男朋友是誰?不是菊生麼,是個GAY?或者就是菊生,那菊生是GAY?不不,這不可能,我認識他多少年了,以前怎麼都沒發現。
菊生走過來,平靜地直視易南眼睛說:“施易南,注意場合,說話要有分寸。”
“你不要以爲我是個糊塗人,我清醒着呢。你心裡面真正愛的是誰,你永遠也不敢說出來吧。你TM就是個小人,是懦夫。整天一付優等生的模樣騙過了所有人,但是你問問自己的心,你能騙過它麼?”
“易南,不要說了。”我忙上前攔下易南,菊生畢竟是我好友,我又不是重色輕友的人,怎麼着也不能讓他太難看。
“你就是向着他,不管什麼事你都向着他。我施易南哪點比不上他,你就是要向着他。”
面對易南的責問,我心道這是吃哪門子飛醋啊。忙安慰他,
“什麼向着他,我不過就事論事。你們倆都是我朋友,肯定一碗水要端平啊。”
“朋友?”易南臉色更難看了,“我就是你朋友?我們倆這麼久了你還說我只是朋友?”
我意識到說錯話了,忙改口道:“口誤口誤。我們的關係還用着說麼,先回去吧,這裡這麼多人,不要在學校鬧。”
易南猛然摟住我的腰,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脣已然被堵住了。只聽四周一片抽氣聲,我臉紅地快滴血。
好不容易手忙腳亂推開他,對上教室裡一干人等或驚歎或詫異或厭惡的眼神,我一邊忙呼吸新鮮空氣,一邊一巴掌扇過去。
“你混蛋,還嫌不夠丟人麼?”
李才子忙拉住我,我兩眼通紅地望着易南,只覺心底又是悲哀又是憤怒。
他緊緊咬住下脣,一邊輕撫被我打到的臉頰,一邊黯然低頭。
“我們分手吧。”
聲音很低,只有離他較近的我和李才子聽到了。
李才子說:“施易南,你誤會了。芙林不是討厭你,你剛纔那樣做是有點過分了,畢竟現在大多數人還不能接受同性戀……”
易南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然後轉身朝門外走去。
李才子還想追上前去,我拉住他,“隨他去吧,說說氣話而已,我不會當真。”
我不會當真——爲什麼,我的心還那樣痛。
好像我們面前的路真的就這樣被截斷了,未來變成了黑黢黢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