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想站一會,又來到這裡挺懷念的,我想在周圍轉轉。下次再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呵呵……”笑聲裡隱藏不住的苦澀憂傷地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菊生突然產生一種衝下去將他擁入懷中的慾望,然而還未付諸行動,便被眼裡的景象制止了。
邵華哥走下來,輕飄飄的擦過他的肩頭走向芙林,無論在哪一個瞬間,都足夠他拉住邵華哥。然而他如同泥雕木刻般靜止着,一任心底油煎火煮般劇痛沸騰。這一刻奔騰的情感彷彿野馬脫繮,幾乎勒止不住。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心裡明瞭一切,如果再不說出那句話,終此一生,他會永遠失去說那句話的資格。然而他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最後,他不得不悲哀地明白,他太習慣了,習慣了靜止,習慣了觀望,習慣了沉默,習慣了看芙林在別人的生命裡來來去去,唯獨流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恨這種習慣!
芙林見邵華哥下來,慌忙別過頭去看其他地方。白邵華寵溺地摸摸他的頭,無奈地說:“又鬧什麼脾氣,還在生約翰的氣?”
“纔沒有。”芙林撅撅嘴,不忿道,“我沒那麼小氣。”
“那怎麼……”白邵華將這個彆扭的腦袋轉過來對着自己,那雙明媚的狐狸眼失去了一貫自鳴得意的自信,惟剩下不安與抹不去的憂傷。他溫柔地望着那雙眼睛,猝不及防地輕輕啄了那雙明媚的眼一下。
狐狸眼的主人頓時滿面飛紅,驚慌地說不清話,“啊,邵華哥,你……”
“這只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吧,外國人都這樣。”芙林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着。
白邵華用手指輕點芙林的頭,笑道:“這個小腦袋瓜,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邵華哥!”芙林終於鼓起了小小的勇氣,膽怯地問:“你要娶的新娘子是誰,我認識麼?”
望進他認真急切的眼眸,白邵華瞬間瞭然,失笑道,“你當然認識,不過暫時不能告訴你。”
“果然是凱瑟琳麼?邵華哥真笨,他的朋友女的我只認識凱瑟琳啊,還賣什麼關子。”芙林心裡嘀咕着,卻沒有開始那麼恐慌與悲傷,也許心傷多了真的會麻木吧。
一擡頭,卻發現菊生一直站在樓道里,彷彿凍住般木訥。
“菊生,你站在那幹嘛?”芙林話音甫落,菊生突然直愣愣地從扶手處栽下來。
“菊生——”
撕心裂肺的叫聲,是誰,那樣恐懼那樣急切那樣悲傷,彷彿擲出了所有心力,痛徹心扉的一聲!
似乎做了好長好長的噩夢,菊生夢見了二十年後的自己。已經達到了事業的頂峰,在C城,沒有人不仰己鼻息。雖然年紀大了,少年的那股俊秀也未完全失去,凝結成中年人的英俊穩重,淵渟嶽峙的氣勢,舉手投足間令人油然而起傾慕之感。
然而自己並不顯得多麼開心,在一座仿若微型城市般的大樓頂端辦公,玻璃幕牆中人們來來去去,卻面目模糊。他忙碌着充實地水潑不進的生活,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不曾見到親人朋友,一直像個**般在C城的上流社會打轉。面目模糊的人們的恭維,誇讚,奉承,在他心裡甚至留不下淺淺的痕跡,就如水波,一圈一圈泛開,再無蹤影。
他突然非常煩躁,自己的妻子在哪裡,孩子在哪裡,親人在哪裡,朋友在哪裡,愛的那個人在哪裡……
看到了,看到了,那一個人,酒會中與自己客套地打招呼的人,不是易南麼?爲什麼那樣淡漠生疏,眼神遊離,說不了幾句話,便禮貌地告辭,又與其他人混在一起,但是顯然比跟自己聊天開心多了。
雖然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他一直是酒會的焦點,每個人都向他點頭致敬,彬彬有禮,可是他知道,他是不被需要的,沒有人是真正需要他的。他在他們心中,從來都是一個遙遠的偶像,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又有誰知道他的孤獨……
——芙林——
他尋尋覓覓,想要找到芙林的身影,可是芙林似乎隱在重重簾幕之後,明明感覺他就在附近,卻始終觸摸不到。
難道天地之大,真的沒有人是需要自己的麼?
難道不論自己如何努力,都始終到達不了那個人的心麼?
芙林——!
菊生滿頭大汗從夢裡驚醒,猛然睜開的眼睛倒是把一旁守着他的芙林嚇了一跳。
芙林手裡拿着一個蘋果在削,正在朝大蘋果削成小蘋果的趨勢發展,見菊生醒來,不禁有些尷尬。然而菊生一見到他,猛地坐起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說:“芙林,是你麼,真的是你!你聽我說……”
芙林臉刷地紅了,飛快地縮回了手,站起身說:“摔壞頭了吧你,我一直在這裡啊。你不會認爲我是那種會丟下朋友不管的人吧。”
菊生愣住,舉頭打量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牀上,房間裡一羣人望着突然發飆的自己,神情各異,但無疑都很尷尬。
菊生一生中少有失態的時候,這時候也不禁面上飛紅,低頭訥訥不語。
還是邵華哥打破尷尬,近前說:“菊生,醫生說你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太累了纔會突然昏倒。但是從樓道里摔下來時碰到了頭,有輕微的腦震盪,你覺得怎樣?”
菊生甩甩頭,感覺沒什麼問題,於是搖頭。邵華哥鬆了口氣,“沒事就好。不過最嚴重的是你的右腿,可能短時間不能行走。”
菊生這才發現自己右腿打着石膏,高高地吊在一旁。不禁苦笑,“這樣我不是要錯過你的好事了麼?”
“怕什麼!”芙林雖然口氣不好,卻推着一架輪椅來到牀邊,“我把你帶來,當然要保證完整的帶回去。有兄弟罩着你,去哪裡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聽芙林恢復了以往的說話方式,過去的朝氣似乎也回來了幾分,菊生不禁微笑了,點點頭。邵華哥笑說:“好了,這個差事既然小林攬下了,可不能反悔,菊生腿好之前的一切事務都麻煩你照顧了。”
“那是當然。”看着芙林信誓旦旦的樣子,菊生驀然覺得他們兩個人往常的位置對換了。以前是他處處爲芙林操心,現在芙林也主動要求照顧他。菊生驀然生出一股飽脹的充實感和幸福感,幾乎熏熏然。